我第一次去中国是在 2002 年，也就是国际奥委会将 2008 年夏季奥运会授予北京一年后。最初的旅行是探索自然、美食、古老的寺庙、考古遗址，以及总的来说，体验中国的生活方式，主要并不是在中国大城市。我一个西方游客，在纯粹好奇心驱使下，来到一个东方国家寻找旧世界、异国情调，希望瞥见一个丰富的传统文化，及其即将发生不可避免的彻底转变。当时，中国没有现代建筑，或者更确切地说是当代建筑。只有少数独立建筑师几乎完全在雷达下进行的潜在新建筑语言开发的有前景的最初迹象。
谈到中国的现代建筑，几乎所有在 20 世纪建造的建筑，无论多么独特和引人注目，都是以某种方式衍生出来的。这是多种因素作用，包括中国几千年历史的影响、内战、日本侵华、文化革命，以及中国长期脱离世界大部分地区，这些都使其建筑最终进入现代时期用时如此之久。
中国最终登上世界舞台时，震惊了世界。正是建筑赋予了其许多成就以有形的实体。2008 年北京奥运会和 2010 年上海世博会中国大放异彩。一个又一个雄心勃勃的发展接踵而至，鼓励数亿中国人从沉睡的村庄搬迁到咆哮的城市。到现在为止，我们似乎不再对中国正在进行的各种工程和建筑项目的规模和复杂程度感到惊讶。许多引人注目的建筑出现在我们直到最近才听说过的城市中。
十多年来，中国一直是世界顶级建筑师的绝佳乐园，尤其是来自西欧和美国的顶级建筑师。这些项目都是全球建筑的重要里程碑。然而，自世纪之交以来，特别是在过去十年中，还发生了其他事情：中国不仅通过欢迎和委托明星建筑师迎来前端设计的建筑，而且在此过程中成功地形成了自己的建筑身份。在过去的二十年中，产生了一个全新的本地建筑师群，他们积累了多样化的作品集并发展了他们高度原创设计。更重要的是，现在很明显，当今中国最周密、有重要意义、有创意的建筑是由本土建筑师制作的。
自世纪之交以来，这些先锋建筑师一直以来的作品现在可以确定为明显的中国建筑，不是乡土的，而是毫不妥协地植根于现代主义传统。在中国，最早有意识地尝试创造毫不妥协的现代建筑作品是由杭州建筑师王澍（生于 1963 年）进行的。 从 1988 年毕业于南京理工学院到 1997 年与妻子陆文宇（生于 1967 年）开设了一家独立的业余建筑工作室，他尝试了大约十年的小型项目。这些项目反映了王澍&陆文宇对解构主义建筑的兴趣，这仍然可以从他扭曲和分离的形式、空腔和不规则的并置材料中感受到。他们 2000 年在苏州大学文正学院的图书馆是完全现代的，是湖上诗意的亭子般的沉思结构。这可以说是中国第一个纯粹的现代主义或新现代主义项目，尽管在与王澍&陆文宇的谈话中，他强调他认为这个项目是后现代主义的。
它的参考文献多种多样——从阿尔多·罗西（AldoRossi）和理查德·迈耶（RichardMeier）到阿尔瓦罗·西扎（AlvaroSiza）和安藤忠雄（TadaoAndo），再到中国传统园林和凉亭。然而，没有一个是明确的或字面上的。该建筑是中国建筑师首次不依赖直接历史原型的重要独立建筑声明。王澍&陆文宇向我强调，他从建筑师所说的白色时期（当他遵循抽象的西方模型时）过渡到黑色或更确切地说是黑暗的时期，指的是他的建筑中使用的传统材料的自然颜色——土壤、砖块、陶板和瓷砖。
王澍&陆文宇的黑暗时期有三个代表关键项目。首先是浙江省文村的再生（2012-16），巧妙设计了公共广场和桥梁，并将二十几栋房屋和小旅馆插入村庄的历史肌理中。第二个是杭州中国美术学院的象山校区，该校区拥有 2004 年至 2013 年间完工的 30 座学术建筑。第三个是宁波历史博物馆，建于 2008 年。
在这三件大型公共作品中，博物馆最清楚地表达了其设计实际作为宣言和个人立场而存在。它体现了强烈的美学和伦理。该建筑神秘的形式让人想起护城河环绕的中世纪堡垒。但宁波博物馆最具影响的在于其多样化的表面，大部分被从该地区被拆除的数十个旧村庄中抢救出来的精美砖块和瓷砖的马赛克覆盖，这些村庄现在被博物馆占据。王澍明确了自己的意图，“我想建一个拥有自己生命的小镇，可以再次唤醒城市的潜在记忆。”结果不仅是一件令人惊叹的艺术品，而且还向机会主义的开发商传达了一个非常强烈的信息：停止拆除我们的遗产！看它有多美！博物馆的参观者中有那些流离失所的村民，他们来到这里，在精神上和文字上重新与过去建立联系。
宁波历史博物馆以建筑作为抵抗的工具（他的术语），规模如此宏大，实力如此引人注目，与明星建筑师设计的奥运场馆同年完工，已成为许多当地建筑师的另一种方式的体现。事实上，这是他们最主要的参考，是中国当代建筑的精神支柱。在过去的十年中，以当代方式使用回收或全新的传统材料已成为许多中国建筑师作品中最反复出现的主题。事实上，正是传统材料的使用，在农村最明显，现在构成了当代中国建筑的身份。王澍&陆文宇在这方面的贡献是双重的。一方面，他恢复了一切传统的价值，另一方面，他巧妙的想象力为空间、结构和材料的独创性释放了无限的创造性探索。
杭州中国美术学院象山校区的佤山宾馆（2013 年）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这座迷宫般的生物般的建筑是一个社交兼会议中心、酒店和餐厅，由一个单一的、多层的屋顶覆盖，变成了一个冒险的景点，通过一个由锯齿形坡道、楼梯、着陆平台和桥梁组成的特殊系统观看。该建筑使这些混乱的通道和链接能够将游客带到屋顶下和屋顶上方，似乎只有一个目的——展示自己。这里的一切都是发明。有一团测地圆顶状的木制支柱向各个方向蔓延，以高贵的努力支撑屋顶，但实际上，它是由钢筋混凝土和钢支撑的伪装框架支撑的。尽管如此，这种看似多余的木结构创造了一系列奇妙的巴洛克式食人鱼空间。整个建筑提供了一种完全原创和充满情感的体验，唤起了卡洛·斯卡帕和恩里克·米拉莱斯等富有创造力和自我参照的欧洲建筑师的一些最佳作品。
另一个早期的关键项目是“长城脚下的公社”开发项目，这是一个精品度假村，最初由 11 栋别墅和一个会所组成，建于 2002 年，毗邻长城受欢迎的八达岭段。最终扩展到 50 栋别墅和其他公共建筑。该项目由张欣和潘石屹共同发起，后者是中国最大的开发商 SOHO 中国背后的开发商和房地产大亨夫妇，他们还在北京和上海开发了优质的商业和办公资产。作为一名活跃的建筑赞助人，张先生一直是聘请名人建筑师的关键力量，最著名的是扎哈·哈迪德（Zaha Hadid），参与了公司随后的许多商业开发项目，特别是办公楼和购物中心。
为了公社，张欣最初邀请了来自中国、香港、台湾、日本、韩国、泰国和新加坡的12位崭露头角的亚洲建筑师。由坂茂，隈研吾，Gary Chang 和 Rocco Yim 等人设计的实验性房屋旨在测试前卫的建筑是否可以用作营销工具。不用说，该模型后来被证明是非常有效的。“分体式别墅”是最初的别墅之一，由北京建筑师张永和和鲁力佳设计。他还担任大院的负责人，邀请了其他 11 位建筑师和私交。
张永和的别墅是一个毫不妥协的现代和概念驱动的结构。二分宅完全剥离了典型的中国传统正式参考和装饰，是第一批拒绝遵循中国建筑师在 20 世纪大部分时间里如此努力追求的预期民族主义模式的自信作品之一。2017 年，在我参观张永和北京工作室时，他告诉我：“我认为建筑行业不应该分东方和西方。我认为建筑可在气候上分为北方和南方，而不是文化上。”房子是概念性的作品。标题来自一个物理裂缝，将其体积分成两半，形成一个开放的庭院，以拯救现有的树木并将自然带入其中，毫不夸张地说：入口区域的玻璃地板正好悬停在小溪上方。这所房子被认为是灵活原型的变体，这肯定是建筑师对客户最终建造原始别墅的额外副本的愿景的回答。
张永和的巧妙想法预见了两半之间的不同角度，以适应特定的地形。这所房子至少有九种不同的设计——一栋单体积的房子（没有分裂）、一栋有两个平行杆的房子、一根有两个斜杠的房子、一个直角的房子、一个单体积的背靠背房子等等，尽管只建造过一种变体。张永和的优雅概念也是一种环境模型：它由夯土墙和木框架建造而成，可以迅速拆开，如果被遗弃，最终会解体并消失在大自然中。
张永和（生于 1956 年）被誉为中国当代建筑之父。他与妻子鲁力佳（生于 1960 年）于 1993 年创立了独立事务所非常建筑 Atelier FCJZ，是现代中国第一家独立建筑工作室。它为该国的当代实践奠定了基础。张永和在中国顶尖大学任教多年，在那里他创立并领导了北京大学的建筑项目。他是哈佛大学设计研究院的教授，并于 2005 年至 2010 年麻省理工学院建筑学院担任领导。2012 年，张永和受邀加入普利兹克奖评审团。当年的奖项授予了王澍，张永和发挥了重要作用，王澍成为第一位，也是迄今为止唯一一位获得该行业最高荣誉的中国公民。
1995 年，张永和认识了张欣和潘石屹，那一年 SOHO 中国成立。在为该公司设计北京的早期展厅设计室内后，这对夫妇要求他为他们设计一栋私人别墅。该项目于 1998 年竣工，成为北京郊外山区第一座现代化的民居。它被诗意地称为山地对话空间。这所房子是一个钢结构结构，有三间客房，从立方体形状的奇异倾斜屋顶弹出，四面都是玻璃，可以欣赏周围山峰和山谷的景色。
成都建筑师刘家琨（生于 1956 年）是一位开拓性的大师，他致力于复兴传统材料和技能的使用，他的实践是成立于 1999 年的家琨建筑事务所。2008 年四川地震，刘家琨在震后启动了著名的重生砖项目，其基础是用受损建筑物的瓦砾生产砖块和水泥块，以促进文化和这片土地的“重生”。这个项目为他赢得了“记忆建筑师”的美誉。他的另一个重要项目是试图通过重新思考城市住宅区来扭转中国公共空间的侵蚀。他于 2016 年在家乡完成了西村开发项目，这是一个创造性的解决方案，有可能成为一个新的城市原型，甚至可能成为中国以外的城市的灵感来源。这座六层高的住宅、文化、商业和体育综合体，周边设有公共自行车和行人屋顶长廊，是一个密集的开发项目，恢复了充满活力的社区的健康意识。
谈到中国建筑师同行，刘家琨告诉我，“我认为我们都渴望学习和容纳许多以前遥不可及的想法。这些建筑师中的大多数在回来之前都在国外生活和学习多年，因此他们的工作融入了他们在海外所学。在经历了一段长时期的政府赞同的审美下的建筑之后，急需创新和建设。然后在 90 年代，我们都获得了自由。”
刘晓波的另一段话将中国对现代化的热潮描述为他和所有中国建筑师的个人挑战：
城市疯狂地发展，记忆正在消失，公共空间正在慢慢被侵蚀，精神场所和传统的生活方式也是如此。是否有可能将资本主义的无所不包的本质转化为共享的双赢案例，并在日常生活中经常被忽视的内容的收集中蓬勃发展？重新获得当今脆弱公共空间的主动权？要跟上当代城市的传统文化基因？把市场变成艺术？这是我们面临的挑战。
为了正确看待中国的发展变得多么疯狂，这里有一些非常发人深省的统计数据。根据历史学家瓦茨拉夫·斯米尔（VaclavSmil）的著作《创造现代世界：材料与非物质化》（Making the Modern World： Materials andDematerialization），中国在 2011 年至 2013 年的三年内使用的水泥量是美国整个 20 世纪的 1.5 倍。当然，20 世纪是美国的世纪，当时美国建造了州际公路系统、桥梁、胡佛水坝和摩天大楼森林。中国生产和消费了全球约 60%的水泥，建造了 60%以上的摩天大楼，是其最接近的竞争对手美国的六倍。
这种前所未有的发展是有代价的。据天津大学研究，本世纪头十年，全国传统村落数量从 370 万减少到 260 万，每天有 300 多个村落消失。这种情况的紧迫性使许多中国建筑师来到了农村。2018 年，第 16 届威尼斯建筑双年展中国馆举办了一场名为“建设未来乡村”的雄心勃勃的展览。由中华人民共和国文化和旅游部主办，同济大学院长、教授李翔宁策划。
该展览向专业人士询问了中国建筑师在短短几年内建造了多少原始建筑。令人印象深刻的不仅是数量，还有质量。其中许多项目共享传统建筑技术、材料和面向社区的计划的创新使用。但总的来说，建筑师并没有使用这些项目来表达他们的个人风格。因此，我们已经可以看到这些项目的强大共同类型，在某种程度上是由集体和区域力量塑造的。他们共享自己的身份。这种建筑的种子首先由三组先驱建筑师播下：王澍&陆文宇、张永和&鲁力佳、刘家琨，他们阐明了强烈的个人立场，建立了一种建筑类型，现在被认为是现代的，独特的中国建筑风格。
译者：Olivia Yua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