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近期去日本的旅行中,在石上纯也位于东京的实验(当然也非常国际化的)工作室和他的对谈,是最令我印象深刻的。纯也对他自己的建筑、以及当前的建筑界的看法,都令人由衷地受启发。他认为建筑如今“不够自由”。他希望能够使建筑变得更多样化,将建筑从众多建筑师对特定建筑类型的主张、以及我们普罗大众对建筑狭隘的期待中解放出来。他希望自己的建筑可以柔软、放松,在类似云朵或水面这样的譬喻中寻找灵感。“我们应该创造更多样的建筑,来更好地实现人们的愿望……我希望能够经由在舒适体验上的创新,使建筑能够应对未来,”石上如此道,正是在他近期在巴黎的两个宣言式的展览中,他对自然和建筑的目的提出了质疑。也许在所有执业建筑师中,石上纯也的远见卓识是最富变化的那一个。
弗拉基米尔·贝罗戈洛夫斯基(Vladimir Belogolovsky,以下简称VB):几年前我看过你在蓬皮杜的精彩展览,它叫《有多小?有多大?建筑的成长史》,那是一次相当纯净且漂亮的展览。
石上纯也(以下简称JI):谢谢。现在我正在为巴黎的卡地亚艺术中心的另一场展览做准备,展览叫做“Freeing Architecture”。在首展中,我希望展现我自己对建筑的理解的研究。有一些纯粹的概念是完全独立于现实和任何限制的。新的展览则是关于20个现实的项目,有一些已经建成了,另一些正在施工中。
VB:建筑怎么样能被解放(freed)?
JI: 每个时期都被一种特定的建筑运动而界定。比如在现代主义时期,许多建筑都是为了大众以某种特定的方式建造的。但是在我们现在,我们不再按照一种特定的方式设计建筑。我们可以有许多新的方法。我希望自己所有的项目都各不相同。我认为现在建筑的目的是带来多样性,想实现这个目标就要针对每个项目、每个人做设计。而且,我认为建筑不一定仅仅是为了人做的,也可能是为了自然、环境、动物、昆虫等等设计的。对我来说,解放建筑意味着不要教条、不要用风格来驱动自己的设计,而是要在每个方案中做独特的有创造性的设计。
VB: 你不认为现在的建筑是自由的吗?
JI: 还不够自由。我们需要创造更多样的建筑,来更好地表达人们的梦想。我希望自己的建筑可以创造更多的可能性。
VB: 你最初出名的契机是你精彩的桌子设计,一个9.5米的平面,却仅用3毫米厚的单层铝板建造,它不仅支撑着自重,还承载着700千克重的植物。这个想法是从哪里来的?
JI: 它是从一个小餐厅的室内设计项目中衍生出来的。当时我被要求设计餐桌。甲方的营销哲学是仅仅服务非常少的群体,但是方式一定要独特。设计概念是要为很小的人群来创造空间,让顾客能够在一种私人的、预订的安排中享受餐点。但当时场地的条件比较局促,很难做任何的分隔,所以我提出要通过一些超尺度的餐桌,来限定空间。每张桌子都比聚会所需的桌子要大一些,其他没有被占据的区域则用植物来填充,作为空间中的屏障,分隔出私密的氛围。这个设计任务衍生出了这个装置项目,我在做这个装置时有意地将桌子的尺寸推到了极致。展览的空间有一个狭窄的入口,所以要把它放进去,就要先把它卷起来,等进去以后,再把它展开(笑)。
VB: 谈到这个桌子设计时你曾说过:“我脑海中浮现出的是要表达一些温和的东西,几乎就像云一样。”你可以详细地解释一下吗?
JI: 云的意向也许比较合理,不过我脑海中的画面实际上是水面。这就是灵感的来源。你也许会在看这个装置的时候,感觉这张桌子似乎非常有纪念性,但如果你去触碰它时,即使是很小的一点触动,也能够看到所有桌面上的植物都开始波动,就像是在水池中游泳一样。最初的时候,我希望这张桌子能够像是建筑中的建筑,不过我并不希望它的仅仅是一个有着简洁的表面的纯粹的形式。我希望能够在展览空间里创造一种建筑。因此,我们计算了如何能够弯曲这张桌子,以及它如果能够在承载沉重的植物的情况下恢复自身的平衡。最初给餐厅设计的桌子非常结实,不过在做装置时,我想要相反的效果,让它尽可能的轻薄,就像是在漂浮或者像水面一样。我喜欢建筑柔软的样子。
VB: 你曾说“我想要做以前从未有过的建筑,我想要拓展建筑已有的边界。”你怎么界定你设计建筑的意图?
JI: 还是一样,我期望通过发明新的建筑类型来解放建筑。我们已经有了许多特定类型的建筑,通过创造新的类型和多样性,我们可以给人们提供更多的选择,来探索更多样的生活方式。我们要怎么做到这一点呢?这会取决于每个客户,或者每个场地的条件,或者每个项目。不过,即使是两个相同的项目,也可以得到截然不同的结果。关键在于我们建筑师要去尝试挑战我们已知的东西。比如,我的神奈川工科大学的研讨班设计,就是一种新的方案。通常,当甲方和建筑师着手于设计一个办公空间时,他们已经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了。但是我给自己的定位是——没错,我们了解这个项目,但我们也许要突破他们的期待,去给出一种不同于往常的解决方案。
另一个例子是我们目前正在进行的,为主厨设计的住宅/餐厅项目。他的要求是希望空间可以有种陈旧感,而不是做新的感觉。通常新的建筑看上去自然是新的,而且看上去就是某个建筑师的手笔。在这个项目中,我们利用土地本身来建造这个建筑。我们下挖了一些,在我们设想室内空间的部分保留了土壤。之后我们浇筑混凝土,当混凝土都凝固以后,我们再把那些土壤移开。结果就像得到了一系列的洞穴。它会成为一个法餐餐厅,所以最初的概念是要营造一种旧酒窖的氛围。我喜欢这个项目的点在于,每一件事都被仔细地考虑了,但同时当我们开始实际建造的时候,整体的形式和混凝土表面的质感都令人惊喜。而且,空间的使用也可以很灵活。空间并没有严格地限定,所以可以有多种使用方式,因此每个空间都感觉很不一样。
VB: 在2004年你有了自己的工作室以前,你在SANAA工作。在那里工作是种什么感觉?
JI: 他们没有某种特定的做建筑的方式。他们有的是他们对建筑发问的方式。这是我学到的很重要的一课。
VB: 你说过,“通常建筑是由墙分隔的,但我希望让空间变得柔软、模糊、灵活、新鲜。我希望能在建筑中带来一种新的感觉。新的空间,将会是一种空间、氛围、结构和景观的融合。”你能谈谈你的灵感吗?你的这些想法从何而来?
JI: 建筑从来就不是一成不变的。它总是在受到环境、时间或人的影响。因此,我想要通过这种方式,来创造新的灵活性——建筑可以被重新定义,可以以不同的方式使用。我想让自己的建筑可以不受约束,这样就可以有多种诠释。
VB: 你认为建筑是艺术吗?
JI: 建筑来自我们周围的环境,但艺术来源于我们的内心。艺术是一种表达而建筑是一种解决方案。
VB: 但是,难道不能说你的解决方案,无论受到怎样条件的影响,都来自于你本身吗?
JI: 但它并不会让我成为艺术家。如果我没有一个场地、没有一位客户,我想我不可能设计出一个建筑。但是艺术家可以独立创造自己的作品。他并不需要客户或者任务书。建筑的实现是与现实情况紧密地联系着的。现实是基础。建筑光有想象还远远不够。
VB: 你会想要给自己设计怎样的房子?
JI: 唯一我能确定的是,它不会是一所梦中的房子。
VB: 你曾说“如果我能有机会改变未来,我愿意去尝试。”
JI: 当然,我希望能够经由在舒适体验上的创新,使建筑能够应对未来。
弗拉基米尔·贝罗戈洛夫斯基(VLADIMIR BELOGOLOVSKY)是位于纽约的非盈利策展项目(Curatorial Project)的创办者。他在纽约的库伯联盟学院(Cooper Union)受训成为建筑师。他共有五本著作,其中包括《名人时代与建筑师们的对话》(Conversations with Architects in the Age of Celebrity,2015)、《哈里·赛德勒:作品全集》(Harry Seidler: LIFEWORK,2014)、《苏联现代主义:1955-1985》(Soviet Modernism: 1955-1985,2010)。他策划了无数展览,其中有:在阿根廷拉普拉塔库鲁切特住宅的“安东尼·埃姆斯:物体-类型景观”(Anthony Ames: Object-Type Landscapes at Casa Curutchet, La Plata, Argentina,2015)、“哥伦比亚:转化”(Columbia: Transform,美国巡回展,2013-15)、“哈里·赛德勒:从绘画走向建筑”(Harry Seidler: Painting Toward Architecture,世界巡回展,2012),以及在第11届威尼斯双年展建筑展上为俄罗斯馆策划的“棋局”(Chess Game,2008)。贝罗戈洛夫斯基是柏林建筑杂志SPEECH的美国记者,并在二十多个国家的大学和博物馆做过讲座。
贝罗戈洛夫斯基的专栏,“理念的城市(City of Ideas)”,向Archidaily的读者介绍他最新的和持续的与世界各地最具创造力的建筑师的对谈。这些近距离的讨论,是这位策展人即将举办的同名展览的一部分,2016年6月首展于悉尼大学。这个“理念的城市(City of Ideas)”展将会途经全世界的很多地方,去探索持续发展的内容和设计。
翻译:庞凌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