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次专访首发于 Common Edge ，题为“马克·兰姆斯特谈为菲利普·约翰逊所著的新传记”。
菲利普·约翰逊有着长久而跌宕起伏的一生。他是一位建筑师、博物馆策展人、时尚创造者、拥立国王者、权谋者以及一个极为多彩的文化存在。马克·兰姆斯特（ Mark Lamster ），来自《达拉斯晨报》的建筑评论家以及哈佛洛布奖学金（Harvard Loeb Fellowship）获得者，为他完成了一部扣人心弦的传记，题为《菲利普·约翰逊，现代世纪的建筑师：玻璃屋中的人》（ Philip Johnson, Architect of the Modern Century: The Man in the Glass House ）。我在两周前访问了兰姆斯特，讨论了这本书以及菲利普·约翰逊身上的种种矛盾。
马丁·彼得森（ MCP ）：我对作为历史人物的约翰逊一直有种执念。我读过他的第一部传记，也非常喜欢；所以我也很期待读到这部作品，而它也没有让我失望。请给我讲讲你这部作品的由来。
马克·兰姆斯特（ ML ）：一开始我是很抗拒这本书整个的想法的。我刚刚完成另外一本书，和我的经纪人坐下来讨论我接下来应该写什么类型的作品。有人提议写一本菲利普·约翰逊的传记。他已经去世几年了，却还没有一部身后的传记出版。他是一个重要的文化人物，也正好处于我考虑的摇摆区之中。但是我说了不。我不想要让约翰逊在我的脑海中盘旋上三年；当时我还不知道，这本书的写作其实花了三倍的时间
MCP：每次都会是这样。
ML：对啊。我从会议室走出来，非常确信我不会写这本书。但我当时只告诉他们我会再考虑一下。结果我越考虑，就越相信约翰逊就是那个我要写的人。因为它可能成为一本远远不止关于一个人的书。他活了98年，一直在制造各种麻烦，所以这可能是一本关于美国的一整个世纪的书。你能在他的生活中看到太多的美国历史的反映，既有正面的也有负面的。
他身上有着无尽的矛盾，因此他也是个有趣的写作对象：富有娱乐性、充满活力、有能量、有观点。所以这是一种通过这个充满魅力的人来讲述我关于建筑意义的故事的方式，而不是关于建筑的意义的沉重测试。
MCP：你读过之前弗朗兹·舒尔茨（ Franz Schulze ）写的那本约翰逊的传记吗？
ML：对啊。那是本不错的书，他也是个出色的建筑史学家。但是出于一些不同的原因，约翰逊很讨厌那本书。
MCP：我觉得他讨厌那本书，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舒尔茨长篇大论讲述了约翰逊的“纳粹年代”。
ML：他讨厌那本书的原因有很多。我觉得纳粹的事情不是首要原因。我认为他是觉得那本书里有太多关于性的描写，并有着恐同的倾向。我听到过这种批评，但我自己并不这么认为。此外我还觉得约翰逊不喜欢那本书，是因为那本书没有足够地介绍他的建筑。
约翰逊有一种特别的腔调。这种古怪、诙谐、尖锐的腔调在舒尔茨的书中没有那么明显，因为它很大程度上是从艺术史学家的视角写成的。我会多一点记者的姿态。我很注重抓住他的腔调。我想让你在这本书中能感受到他栩栩如生的样子。
MCP：舒尔茨的传记确实深入研究了约翰逊所谓的“纳粹冲动”，但你的书在这方面挖掘得更深，也更黑暗。
ML：我得到了更多的一手记录。从中你可以了解到约翰逊不仅是纳粹的“拥护者”，他实质上是纳粹政权的积极代言人。
MCP：我的确在读过你的书后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ML：他曾与纳粹德国非常顶层的人物共事。情报局啊，盖世太保啊，他曾与他们长时间会晤，他有他们想要的资料，他访问过他们；这些他在 FBI 的问讯中都承认过。他曾做过的事情是没有什么疑问的；他是否触犯了法律就是个不大一样的问题了。
他在法西斯圈子里几乎所有的同行者和同事都被拘捕并审判了，约翰逊没有。原因是他很富有，被有权势的朋友保护下来了。但真正保护了他的其实是他有足够多钱，所以德国政府并不需要付钱就可以让他为他们摇旗呐喊。触犯煽动暴乱法的起点并不是开始进行相关宣传，因为那属于自由言论的范畴；实际上是开始接受外国政府的资金进行宣传且未经注册。那才是违法的。
但是因为约翰逊并不需要钱，他从未从纳粹政权拿过一分钱。其实他是在自掏腰包来做这些宣传。他就像他们梦想中的代言人。他们不得不花钱资助其他的那些代言人和“间谍”，但约翰逊这个独立而富有的人物可以自己搞定，还能支持其他人。
MCP：神奇的是，约翰逊设法走出了这段过去。谈谈他完全重新打造自己，从可疑的纳粹间谍摇身一变成为美国建筑院长的能力吧。这太难以想象了。
ML：是的。但是他有权倾朝野的朋友，有一直在照顾他的朋友。他很聪明，也很乐观。在战后的岁月中，人们都不怎么想谈论他们的过去。他们想向前看。
约翰逊有犹太人朋友，有犹太人客户。他设计了一座犹太教堂。有些人知道他的历史，有些人不知道，但是人们都愿意原谅他。当然，也有人从未原谅他。但对我来说，他还做过一些问题更大的事情。对我来说很神奇的是：他后来在以色列设计了一个核研究设施。所以基本上这个人——一个不共戴天的反犹者和可疑的纳粹间谍——在短短几年后就帮助了这个犹太人国家发展核弹。
MCP：和约翰逊一样，咱们跨过他的纳粹年代，来聊聊他与 MoMA 的联系吧。我之前没有意识到约翰逊在多大程度上可能是20世纪最有影响力的博物馆策展人。他们著名的周边产品设计很大程度上是约翰逊的创造。
ML：这是从现代美术馆的建筑部门的成立开始的。这是他离开大学的第一份工作。他在大学中度过了很长时间，也受过一些精神问题的困扰。最终，他想清楚了他想要工作的领域是建筑史与策展。他联系到了阿尔弗雷德·巴尔（ Alfred Barr ），一起组建了这个新的建筑部门。他们以一次历史性的国际式风格展为开端，将欧洲现代主义引入了美国。它在很大程度上因这次展览才被树立为一种风格，使得现代主义与其社会特属权剥离开。这次展览取得了成功，在此基础上他在两年后实现了更大的成功，虽然现在没有那么为人所熟知。那是1934年的机器艺术展。
MCP：对于几十年来 MoMA 在周边产品上所做的一切，那场展览几乎都是先驱。
ML：这场展览第一次告诉美国公众，工业设计或者经过设计的物件是值得博物馆注意的。他展示了玻璃碗和烧杯、弹簧、一把牙医椅、一个华夫饼烤盘，它们都放置在在白色底座上。约翰逊进行了展陈设计，但这在很大程度上是在密斯·凡德罗和特别是莉莉·瑞奇（ Lilly Reich ）建立的美学的基础上有意识地发展而来的。约翰逊采取了他们的手法，将它带入了这所美国的博物馆。
在这之前有过设计展览，但从未有过这样的展览。《纽约客》上还出现了相关的漫画，这是一件大事。直至今日，我们仍然在体验这个物件作为艺术的概念。我不久前在纽约，在库珀休伊特国家设计博物馆永久陈列的第一个展室，展陈方式依然如同那场1934年的展览一样。
MCP：您如何评价他的建筑？这很难分析，因为他的作品实在是遍布各地。最后你是在这本书的哪里落到评论家的立场上的呢？
ML：这其实是我一开始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写这本书的原因之一。因为我最初的印象是他的大多数建筑都很糟糕。即使是不太糟糕的，也代表了一类我不感兴趣的设计。它在很大程度上是为1%的人的设计。但是我越花时间观察他的作品，就越意识到事实上还是有些出色、美丽又聪明的作品的。是密斯和路·康那样的吗？不是，但还有谁能达到那个标准呢？他还是有些真正伟大的作品的。也有些公共作品，还有些灾难性地烂的作品。所以你必须要逐一梳理他的个人作品并仔细品读。尝试为他的一些不为人所知或被人不屑一顾的作品带来关注也是乐趣的一部分。或者相反地，为本不该受到大众青睐的作品带来新观点也很有趣。另一方面，为一位建筑师作传的危险之一是，你要回顾数以百计的作品。你不想让这本书变成：他建了这个，然后他建了那个，还有那个。
MCP：这的确是大多数传记的问题。他们受困于枝蔓繁杂的史料，结果你最后只会读到他们1929年十月一个周二的晚餐吃了什么。你的书在结构上安排得很好。每一章都有一个论点，所以不会陷在细节展示的泥沼之中。谈谈你是如何组织这本书的结构的吧。
ML：这本书的结构很难组织，因为约翰逊经历了那么多个不一样的人生。他有着公众生活，有着私人生活，有着建筑生活，也有在艺术界的生活。这些生活都是同时进行的，但行进的速度各不相同。然后还有重大的建筑项目，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完成。所以你要在时间线的什么位置写这些的事呢？我非常有意识地想要推着读者前进，让阅读过程富有戏剧性而令人享受，使得在约翰逊身边也可以同样地令人享受。
翻译：詹旭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