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足于北京的建筑师张轲,最初求学于中国的顶尖学府,清华大学,而后在1998年毕业于哈佛大学设计学院。在清华的学习使得他具备了扎实的专业知识,而在哈佛的深造则激励着他不断质疑建筑行业的本质要素,比如"我们为什么建造"。张轲在波士顿和纽约工作三年后,于2001年回到北京并创立了他的独立事务所。
张轲代表了雄心勃勃的新生代中国建筑师,他们在国外深造多年后,开始重新审视中国传统的建造方式,和西方建筑师对他们本国建筑的态度。相较于同期的西方先锋建筑师,这一代中国建筑师远为务实。那些西方建筑师在欧美完成一些标志性项目后,便前往中国扩张他们既定的愿景,却忽视了去适应当地文化和地域的重要性。相反,这些中国建筑师从小尺度着手,回避以国外材料和工艺来挑战当地建筑业。他们不断探索着可能性,并乐在其中。在这一过程中,这些青年建筑师发展出了自己的身份信仰,在今日世界上显得尤为独特。我与张轲在其北京办公室的谈话中,他谈论了自己的工作以及其他中国建筑师的设计成果,并思考了他们的快速成功与未来的发展趋势。
Vladimir Belogolovsky: 我们先从事务所的名字谈起,ZAO/standardarchitecture 标准营造。能就此说上几句吗?
张轲:ZAO可以理解为“Zhangke Architecture Office”的首字母缩写。另一方面,中文里“ZAO”的意思是建造、制造,把事物组合在一起;并且也是“标准营造”中的最后一个字。“标准营造”是“standardarchitecture”的中文翻译。
VB:还有,standardarchitecture 使用的全部是小写字母,而且是一个合成词。
张轲:我们是想以这种非常规的书写方式来突显我们的建筑其实一点也不墨守成规。我还想强调的是,我们自己的方式成为了我们的标准。对于每个项目,我们都会溯源到建筑的基本。换句话说,没有具体的准则,没有固定的模式。我们把两个词连在一起,创造了一个新词——standardarchitecture。在每个项目的每次尝试中,我们都怀有雄心,希望自己成为标准,成为自己的标准,如果可能的话,也希望成为别人的标准。
VB:我在你的网站上看到这句话,"尽管标准营造的建成作品常常带有分外刺激的视觉效果,但其中的建筑与景观总是根植于历史和文化环境,并带有一定的理性思辨"。这是不是意味着,在每个项目中你都试图表明一个特定的观点?
张轲:确实如此。想想看,全世界每年落成不计其数的建筑物。我们完全可以就在那些众多的庸常建设中分得一杯羹。但是,我认为要追问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在我们的时代,建筑的本质是什么?我们提出很多问题,我们尝试用我们的建筑来激励和启发人们的思考。
VB:所以你把激励和启发灵感作为事务所的使命,对吗?
张轲:当然!比如说,我们探讨过关于我们对待遗产所持态度的问题。我们把历史诠释成什么?对我们来说,拥有清晰明了的当代设计策略十分重要,并且,每次的设计策略必须是我们原创的。很多建筑师会模仿他们看到过的设计。但是我们觉得,建筑不是模仿,而是关乎思考。我们能否探寻我们的根源,并将其与我们的当代文化重新联系起来?
VB:在你的作品里,我发现很有魅力的是,其中不仅有与历史根源的联系,也有很显著的当代性,而且这种当代性是十分主动而非被动的。
张轲:我觉得作品应该是主动的,并且可能是引人注目的。但我想问的是——这背后是否还有其他内容?我尝试进一步加深这种观念。我所感兴趣的是追求更丰富的感官性。所以我热衷于突破单纯的视觉效果。建筑设计应该是思辨的,我们应该去提出这样的问题——如何去回应建造所在的场所?如何去关注当地社区与建筑的使用者?在处理历史建筑时,是否可能在尊重历史的同时,却又保有创新和创造力?我觉得——这些都是可能的。我们需要将历史、功能、材料和空间进行交叉重叠,这样我们能发现更多新的可能性。这也是建筑的内涵——发现,重新解读,并创造新的可能性。
VB:几年前,你在柏林Aedes建筑论坛举办了名为"营造"的展览。那次展览的主要思想是什么呢?你为何会选择一个如此基础的题目呢?
张轲:我们思考着什么是可能的。我认为每一代新的建筑师都需要回归建筑设计的基本问题——我们为什么营造?当然,我们需要住宅、办公室、文化建筑、基础设施。但除此之外,如何表现我们的时代?在追问这些基本问题的过程中,我们会取得不同的结果,同时丰富建筑的内涵。包豪斯建筑学派是一次对抗历史风格的重大变革。而后,建筑师们需要一次彻底的转变,思忖他们在机器科技时代的变革。新的变革在今日会成为可能吗?
VB:我记得你曾说过,在哈佛学习期间你最受用的,就是主动质疑你接收到的一切事物,并探索自己的方法和解决方案。你能谈谈这点吗?
张轲:我所指的是,在潜意识中要时刻思考我们在做什么,以及它是否与我们的时代相关。先前我们学到的是历史上发生过的事,但现在我更感兴趣的是与我同时代的人正在做什么。在进入哈佛大学设计学院前,我在清华学习了8年。那个时候的信息交流很少,老师总教导我们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没有质疑的余地,我们不得不相信我们的教授。
哈佛则不同。尽管我们也需要相信不少定论,但我们知道相信这些定论的理由。而对我现在在哈佛的学生,我会告诉他们不要轻易接受任何事物。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去质疑一切事物,并发展出自己的观点。
VB:概在你刚刚成立事务所时,你说过,"当我回国时,我十分叛逆,并且觉得那时的建筑师普遍缺乏使命感,我很热衷于展示自己成功完成的优秀项目,那时我非常自我,拒绝模仿欧洲,美国,或者日本的建筑风格。我想创造中国原创的风格"。能谈谈你在建筑设计上的使命吗?
张轲:我真的说过"中国原创的风格"吗?我觉得我不会使用"风格"一词,因为风格在某种意义上是固定的。我也许会用“特征”一词。不管怎么说,谈论建筑的方式有很多,我是通过项目来传达和展示。我们在清华受到的教育有一点值得称道,便是老师教导我们,在谈论之前先动手做是很重要的。我们需要通过动手做来证明对错,而不是靠说。但确实,在我刚回国时我很叛逆。我怀揣着很多的愤怒。我因国内建筑文化的肤浅而愤怒。那时有太多抄袭和模仿的设计,然而原真和历史的内涵却在被抹去。我想寻找一些属于自己的东西。如何去表达我的想法?如何去保护正在被抹去的事物?建筑是一种挣扎。但在挣扎中,我觉得我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VB:你真的认为你能通过多年的努力来建立自我吗?你不觉得大多数建筑师都是在他们的第一个项目找到自己的道路,而后一次次回归原点,在此过程中可能是不断发展或者改善?但建筑师都是在第一个项目的成功中发迹的,不是吗?
张轲:当然是。你可以马上确定自己的方向。你可以在最开始时就选择自己的关注点。但没有什么事是容易做到,且能预料的。并且在中国,一切都在快速发生变化。
VB:你是否在意自己的建筑被认为是具有地域性的?
张轲:嗯,很明显是的。像 Kenneth Frampton 和 Alexander Tzonis 这样的历史学家会说,批判性地域主义不是一种风格,也不是一种个人风格。我相信作为乡土实践的建筑。我相信反映其地域的建筑。
VB:去年威尼斯双年展的中国馆出乎很多人意料。现在的中国正在创造自己的建筑。当其 他国家在探讨和思索时,中国在建造。坦率地说,比起明星建筑师们所带来的与场所脱节的 种种项目,中国馆的内容可能缺乏冒险精神,但实则更加切题并且引人注目。
张轲:很多中国建筑师开始认真思考什么是地方性以及如何进行清晰的表达。
VB:当今有很多人关注历史连续性,但是如何看待代际连续性呢?这种属性建立在基于哲学探究和建筑作为自发项目的想法所取得的成果。像彼得·埃森曼这样的建筑师,以及其他一些知识分子已随过去的时代远去,他们变得无关紧要了。建筑设计正在被草率的简化,它几乎只是呈现在你面前的东西——以石头,砖块,木材之类的材料去建造。然而材料只是建筑设计的一个方面,它背后的含义又是什么呢?
张轲:我赞同你所说的。当今一些建筑师的作品是有较强表现力的,但其背后却缺乏思想的严谨性。
VB:你认为你能继续在形式上重塑自我吗?
张轲:我会一直尝试。我并不承认某些议题已经解决或者固化了。我感到某些新事物仍在涌现,并将改变我的作品。这便是我的立足点。
VB:你曾说过你的使命不单单是美化空间。那么你怎么看待你的使命呢?
张轲:建筑可以有其精神力量。无论尺度大小,没有人能否认这一点。创造有精神力的建筑是可能的,它们能传递一种特殊的能量。这便是建筑的本质。这点也将传承给未来的很多代建筑师。建筑之美在于它能感动很多人。
VB:你会用哪个单词来描述你的建筑?
张轲:精神性。
VLADIMIR BELOGOLOVSKY 是立足纽约的非盈利组织"策展人计划"的创始人,曾就读于纽约Cooper Union建筑系,出版过9部著作,包括《纽约:建筑指南》,《与名人时代的建筑师对话》,和《苏维埃现代主义:1955-1985》。曾策划过大量展览:Harry Seider(自2012年起),Emilio Ambasz (2017-18), Sergei Tchoban (自2016年起)作品世界巡展,哥伦比亚:变化(美国站,2013-15),第11届维纳斯建筑双年展俄罗斯展亭象棋赛(2008)。Belogolovsky也是德国建筑期刊《SPEECH》的美国驻地记者。2018年,他担任北京清华大学的访问学者。他曾在超过30个国家的大学和博物馆举办过讲座。
Belogolovsky 的著作,思想之城,将向 Archdaily 的读者介绍近期他与最具创新力的国际建筑师之间的对话。自2002年起,他采访了超过300名建筑师。这些亲密对话将在策展人的近期展场上展出——包括以录音组成的特定装置,和发人深省的引述。
AD Interviews: Zhang Ke / standardarchitecture
Zhang Ke is the founder and partner of standardarchitecture, an architecture firm based in China. Still relatively new, the firm has roughly 40 staff members, half of which are from China. Despite their status as a fledgling office, standardarchitecture has already completed a varied range of projects, including urban interventions in the iconic hutongs of Beijing and tourism infrastructure in the Nepal reg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