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我第一次被清华大学邀请到建筑系设计课任教,清华大学建筑学院是中国顶尖建筑学院,也是世界上最强的建筑学院之一。在那里,我遇到了夫妻双双教书的执业者费菁和傅刚。我看到他们采用了非正统的教学方式,用严格的提问来挑战学生,因此想采访他们。他们的创新方法与我印象中中国处理建筑的方式不同。费菁和傅刚是清华大学的毕业生;他们在20世纪80年代末移居美国,在美国学习、工作、研究艺术和建筑近20年。
费菁、傅刚在2005年回到北京后开始了他们的设计实践。从那时起,他们参与了城市总体规划、北京798艺术区公共空间设计指南的设计,并在画廊展出了他们的作品。我们在他们上课前见了面,在课上他们知道学生设计一个新的建筑学院代替已有的学院,阐明什么是有用的设计,什么无用,以及如何创造更令人愉悦的空间来探索建筑的可能性。我们讨论了他们的教学,不先质疑就解决问题的不可能性,为什么他们把每个项目都看作是一场战斗,以及乐趣的重要性。他们说:“建筑是一个游戏,我们想认真地玩。”
Vladimir Belogolovsky:你的实践被称为任何建筑,任何指的是任何东西。你为什么选择这种未定义的名字?
傅刚:因为我们对很多事情都感兴趣。我们从艺术、书籍、音乐、历史、电影、科学中获得灵感,进行多学科的实践。我们不想把自己限制为纯粹的商业建筑师。我们不受任何特定建筑类型的限制。我们想做任何事情,包括平面设计和书籍设计。事实上,我们所有的书都是我们自己设计的,我们找不到喜欢的其他人的设计。[笑]
费菁:我们对任何与设计相关的事情感兴趣。还有一件事,无论我们做什么事情,都一定很有趣。建筑一定很有趣。
VB:为什么有趣这么重要?
费菁:因为我们在做,所以一定很有趣![笑]
傅刚:我们认为授课很有趣。我们也想做实际的建筑项目,但现在我们花了很多时间在教学上,因为我们喜欢这个过程,这比建造更重要。
VB:在我们见面之前,我请你展示一些您的设计成果。对此您说,“这不是设计成果,而是思考。”你们能详细阐述一下吗?您认为您的建筑设计的主要思想是什么?
费菁:我们的建筑设计是在回应我们周围的变化。我们将建筑视为一种媒介,并将其用于应对全球的和当地的条件。
傅刚:当然,我们不是说设计成果对我们不重要,这对我们和我们的客户都很重要,但是思考比我们的日常生活更重要。我认为如今的建筑行业缺乏的是前瞻性思维。我们现在正处于21世纪第二个十年的尾声。到了20世纪,已经有了像勒·柯布西耶这样重要的先锋人物。我们现在有这样的人物吗?这并不意味着时代不好,也许我们的时代还不成熟,不适合一个单一持续的方向。这是一个容纳多种事物的时代,我们非常重视多样性,这很好。我们所缺少的,尤其是在中国所缺少的是批判性思维。目前我们对于研究和历史的分析的关注还不够。
VB:如果我可以补充一点的话,我认为本世纪早期和过去几个世纪的早期是不可比的,因为当时脱离历史的情况更为强烈。然而现在,我们的许多主要的方向仍然是20世纪末的延续,从上个世纪到21世纪的转变并不是那么激进和清晰。今天谁能比得上柯布西耶?雷姆·库哈斯?但就像柯布西耶一样,他也是20世纪的产物。
傅刚:如果你问我们谁是对我们影响的建筑师,我会说是库哈斯。但库哈斯属于20世纪也是真的。
VB:是时候换个新的声音了,对吧?
傅刚:也要是不同的。
VB:我们确实有新的声音,但他们仍然与库哈斯有着密切的联系。因此,他们没有什么不同,他们更专注于某一点。如果库哈斯提出问题,他们现在就全神贯注于提出解决方法甚至模式。我们没有给这些方向命名,我们不必这样做。
傅刚:库哈斯带来了很多想法。但是你是对的,他的许多所谓的门徒现在都在解决他的问题。对我来说这就像是一种行为主义。
费菁:我们看不到年轻一代提出的问题。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没有受到挑战。我们希望清华大学的留学生能够应对这一挑战。我们用我们的问题来挑战他们,这样他们就可以用他们自己的问题来挑战我们。我们不告诉他们如何做设计,我们希望他们自己思考并找到他们的方法。我们不担心他们的设计成果和他们可以设计出什么样的项目。我更感兴趣的是让他们提出一些挑战我们现有知识的问题。你不能不先问问题就解决问题,提问是第一步。
VB:你们是清华大学的同学,你们俩都是1985年毕业的,然后在新泽西理工学院获得了硕士学位。一到美国,你们就定居在纽约。当你们离开中国时,你们最初为自己设定了什么目标?
费菁:这正是我们在美国大使馆申请签证时被问到的问题。我的回答是我想成为一名伟大的建筑师,我们想要变得更加开放,想要学习更多东西,这在中国是不可能实现的。我仍然相信在今天的中国,类似心理等问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够改变。表面上,很多事情都改变了,建筑也改变了许多。但我看不出这里有什么好的问题被提出。
傅刚:而且我们从不想为了优秀永远离开中国,我们想学习如何在技术上和艺术上变得优秀。在纽约的时候,建筑和它周围的一切对我们来说都是一个不间断的学习过程,城市本身就是我们的大学。我们工作、上学,经常参加画廊开幕式、博物馆展览、会议和讲座;我们想学习,我们利用一切机会实现这一目标。我认为我们没有错过任何开幕式。我们就像一块海绵,试图吸收周围的一切。
VB:在2005年,你们回到了中国。为什么?
费菁:我们在纽约和北京之间来回奔波,那时我们被邀请任教。我们认为这是一个与年轻一代直接接触和分享我们经验的好机会,因为我们相信实验性建筑,我们想教我们的学生一些不同的东西。
傅刚:我们想永不停歇。为了满足我们自己的好奇心和职业兴趣,我们很早就决定不生孩子。在某种程度上,我们的项目和学生就是我们的孩子。这个想法并没有谁先提出,我们只是得出了这个结论。
费菁:建筑是我们的生活,我们都非常敬业。
傅刚:建筑是一个游戏,我们想认真地玩。
VB:你为什么认为这是一个游戏?
傅刚:因为如果你把自己弄得太严肃或者把工作看得太严肃,你就无法理解周围的一切。但我们要对周围发生的一切保持警觉,然后要立即做出回应或有根据的猜测。我们希望处于事情边缘,我们总是喜欢做为局外人和观察者,这样我们就能给工作带来更多的刺激。
VB:这个立场是从哪里来的?
傅刚:很早,甚至在我们离开中国之前。当我们在21世纪初与彼得·艾森曼(Peter Eisenman )讨论这一立场时,他告诉我们,他也想成为一个局外人,他觉得自己像一个局外人。
VB:你刚才提到了你和彼得·艾森曼的讨论。我知道你也和Bernard Tschumi, Greg Lynn, Hani Rashid, Bill MacDonald, and Sulan Kolatan, Jesse Reiser 和Nanoko Umemoto 有过联系。你能谈谈这些事情以及它们如何影响你对这个职业的态度吗?
傅刚:事实上,我们很晚才认识这些建筑师。如果我们在十几岁或20岁出头遇到他们,他们可能对我们有很大影响。但那时我们已经是注册建筑师了,我们已经有多年的经验,已经对建筑有了自己的想法。但我们非常尊重他们的工作。我们从不想复制他们的想法,因为这是他们的想法。我们想从他们身上感受到的是他们不断产生想法的热情。但是我们不会分享他们的想法,我们也不想这样做。我们在寻找属于自己的想法。
VB:在2012威尼斯双年展引入建筑师需要共同点的想法之前,您正在谈论的是建筑中快乐、无忧无虑的时光。共同点的想法中断了每个人对独特性和独创性的追求。在此之前,建筑师们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这种共同点。现在,这一切都是为了相互协调。但您当时和现在都不想要,对吧?
傅刚:我们一直想做自己。即使回顾历史,我们也总是试图删除和删除以前做过的事情。我们不怀念过去,我们要创造新事物。
费菁:我们正在追求自己对美、感性、开放、激情的独立看法。
VB:你们的一个项目叫果冻,另一个项目叫意大利面。为什么?
费菁:果冻项目的理念是企图实现一种介于中间的状态——不是固体,也不是液体。我喜欢这种不确定性,这个项目是对中国变化如此之快的回应。果冻项目出发点是一幅油画,它从绘画过渡到雕塑,再过渡到可以成为更大规模建筑的骨架。这很好玩。
VB:那个项目是由形式驱动的吗?
费菁:由想法驱动的。
傅刚:还有情感。人类的情感总是我们设计的起点。建筑应该产生一种反应,不管是亲和力还是愤怒,但总是有些东西的。这么多的建筑没有血没有肉,只有死去的骨头。特定的形式并不重要,它可以在设计过程中出现。不管结果如何,我们都会接受的。但我们并没有有意识地寻找任何美丽的形式。我们知道我们自己的品味(我知道这是一个过时的词)将指导我们如何添加最后的感觉。但在此之前,我们不担心最后产生的形式。
VB:在你的一次采访中,您曾质疑对称和中心等原则。您是否设想了一种不由这些原则定义的建筑?
费菁:我是在北京提到赫尔佐格与德梅隆设计的鸟巢时说的。你可能会认为这座建筑是一个非常混乱和动态的结构,但如果你仔细看,你会看到一个具有对称性和中心的特殊形式。一旦你看到它的某个碎片,你就可以想象整个建筑。我们的愿景是一种完全开放和自由的建筑,所有的碎片都有点不同,在每一部分中,你都会发现一些新的、意想不到的、不可预测的、不确定的东西。
VB:你认为自己与中国或国际上的其他建筑师结盟了吗?你和别人有共同的兴趣吗?
费菁:我们可能喜欢某些项目。例如,我们曾经将自己最喜欢的建筑项目分类为主菜、开胃菜和甜点。弗兰克·盖里设计的毕尔巴鄂博物馆是一道很好的主菜,而扎哈·哈迪德设计的维特拉消防站是我们最美味的甜点。
傅刚:我们喜欢建筑,就像其他人喜欢读小说或看电影一样。我们遇到了我们的“灵魂伴侣”,他们可能来自不同的时代,甚至不同的学科。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要像他们一样。我们想享受工作,享受战斗。
VB:享受战斗?
傅刚:我们每个项目都是一场战斗。我们为公共利益而战。在个人层面上,我们为我们认为在给定的预算和时间范围内可能达到的最佳质量而奋斗。因此,我们的工作不是让自己与同行保持一致。
VB:你相信建筑是艺术吗?
傅刚:不,建筑就是建筑,艺术就是艺术。我们都做,我们都理解。
VB:如果一个纽约朋友来北京仅仅一天,你想让他看什么项目,为什么?
费菁:我们很幸运,这里有一些好的扎哈·哈迪德的作品。我们喜欢她在北京的作品,也喜欢她设计的广州大剧院。
VB:你们有特别喜欢的中国建筑师的作品吗?
傅刚:我们正在为此努力![笑]
费菁:我们只看成果,并不在乎是谁设计的。我们仍在等待中国建筑师的一个好项目。现在可能有一些有趣的项目,但我们还没有看到正确的问题被提出。
傅刚:我想看看库哈斯的其他作品。我想知道他体内是否还有能量。我想学习并并从中吸取经验。我太贪心了,如果这不好,那就忘了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