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7年出生于莫斯科的鲍里斯·贝纳斯科尼(Boris Bernaskoni)是他这一代俄罗斯建筑师中的领军人物。他乐于研究技术在当下所发挥的能力,这些技术也因此将于不久之后在他的建筑作品中得到运用。他的作品并不执着于立面上的美学,在他看来,这些东西已经非常过时。相反地,他不断提出各种全新而激进的方法论和建筑原型。贝纳斯科尼认为,未来的建筑将是永恒的,它们一经建成便不断进化,一直保持与同时代技术与需求的同步。这种与时俱进的能力将成为建筑最宝贵的品质。
贝纳斯科尼于2000年毕业于莫斯科建筑学院(MArchI),同年创立了与自己同名的建筑事务所。他在彼尔姆博物馆第二十一届国际竞赛中与瓦勒里欧·奥尔加蒂(Valerio Olgiati)共同斩获一等奖与二等奖,而扎哈·哈迪德获得了三等奖,由此贝纳斯科尼一举声名鹊起。彼得·卒姆托与矶崎新等重磅级建筑大师被邀请担任这项未建成建筑竞赛的评委。蓝天组、汉斯·霍莱茵、渐近线建筑事务所、埃里克·欧文·摩斯以及后来的维托·阿孔尼等知名建筑师也被吸引前来参赛。贝纳斯科尼在大赛中设计了位于莫斯科的 Matrex 和 Hypercube 项目,以及位于叶卡捷琳堡的叶利钦总统中心。他在众多国际和国内竞赛中取得优胜,其中就包括了他的 Hypercube 大楼项目,他也因此成为后来的“建筑+技术类 Architizer A+ 奖”决赛入围者。除此之外,贝纳斯科尼也曾参与2008年、2012年与2016年的威尼斯建筑双年展,出版了系列书籍,并举办过国际讲座。我在纽约对其进行了采访,探讨了他的作品以及他对于未来建筑师角色的看法。
弗拉基米尔·贝洛戈洛夫斯基(VB):您曾经说过,“我试图将自己的所有项目从物质领域重新导向非物质领域。尽管这样的建筑仍然用普通的材料建成,但它将被视作一种标志,一种借由媒体传播的信息。”请问您的作品传达了怎样的信息?
Boris Bernaskoni:建筑仅关乎功能。但对我来说,建筑不止于此。一种建筑形式由社会、政治、经济、艺术、实验性等不同力量共同决定。建筑形式是一个壳体、一个容器,在这个容器之中,上述各种力量彼此交汇碰撞。一座建筑的信息到底是什么?现如今关于它的探讨不应该仅仅停留在表面,不应该只是像传统立面上的经典秩序那么肤浅。这种信息其实深藏于建筑的本质。我愿意把现代建筑类比于具有多重功能的计算机主板。概括而言,这就是我对自己建筑的看法。转化、混合、超级功能性这三点是我在自己的建筑中一直探讨的概念。
VB:您在自己作品中追求的关键目标是什么?
BB:我一直追求创新。最重要的是,建筑必须具有它的使命。建筑不是自给自足的。它的使命在于为人们创造一种视野。建筑应当赋予人们超越建筑功能的新视角,应当创造新的可能性,而不仅是停留在空间层面。换句话说,提供舒适的空间、满足功能需求只不过是每一个建筑都必须达成的基本要求。只有当拥有了使命,房屋才会上升为建筑。再换句话说,房屋只有超越功能以后,才会成为建筑。我认为我的使命在于发现特定场所的潜在力量,诱导它们,并将它们转化为一种全新的、有价值的形式。场地定义了建筑。
VB:您认为把建筑师看作艺术家的观点是有意义的吗?
BB:那正是建筑师所扮演的角色——表现出自己作为艺术家的职责,像米开朗基罗一样削去无关紧要的东西,仅仅保留住对我们所处的地点、功能、时间真正有用的事物。一名杰出的建筑师必须以最高的技术和艺术水准实现这一目标。建筑不只是一座雕塑,它还必须是一个功能完备、对人有利的构筑物。设计的目标在于创造永恒的建筑、一种能够破茧成蝶的建筑,这种建筑在坚守本质的同时,应当能在时代的发展中,根据未来的挑战,嬗变为新的形式。这种转化为新形式的能力将是未来建筑最关键的功能之一。
VB:您曾经说过,“建筑并非凝固的音乐。相反,它应该是一台极其敏感的设备。建筑不是静止的石头,而是能够对使用者和环境做出回应,并由此进行各种转换的界面。比如,一些建筑项目被要求先在前三年维持形态,然后再转变成其他形式。转变之时,你需要改变它的外观、切换各类组件,从而使其获得新的功能。“您为什么认为这种彻头彻尾的转变在建筑层面是有意义的呢?与其说与时俱进,建筑难道不应该是反映特定时代的存在吗?
BB:我所探讨的是能够自动转换的建筑。建筑最大的价值在于能够转化。正是这种转化使得建筑能够永续存在,并一直具有价值。理想条件下,建筑将变成一种人机界面,它的外立面、室内空间以及功能可以根据新的技术和需求发生改变。建筑就应当获得轻而易举变旧为新的能力。放眼时代广场上的建筑,多年来它们已发生一系列根本性的变化,并将持续变化下去。建筑师必须尝试预测未来,并且创造出无需设计者参与便能适应新时代的建筑。换句话说,时代本身将成为建筑转变的设计者,而不是建筑师。在我看来,一栋精心设计的建筑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质。我在莫斯科斯科尔科沃的 Hypercube 项目就是这样一栋建筑。建筑的外立面是基于算法生成的,并非我所设计。这是基于大数据和 AI 模型的数字化建筑。举例来说,正是 AI 决定了这栋建筑的媒体立面应该设置在哪一边。而 AI 的决定又是基于数据分析得出的建筑周边交通信息。类似的操作还在其他许多方面得到了应用。所有的决定都取决于效率,而非设计者自身的审美偏好。
VB:未来的建筑将受算法驱动?未来的建筑将不存在设计者?这是否意味着未来的建筑将变得非人性化?
BB:未来的建筑将由 AI 和大数据控制。人类所有的需求都将经过编程纳入建筑之中。基于海量的数据,将有各种各样的方案匹配给不同的建筑。
VB:您认为您所描绘的方案是否会导致匿名或反人类环境的出现?
BB:那是马列维奇所幻想的至上主义建筑。
VB:您之前不是说过:任何建筑都必须具备艺术品质吗?没有了设计者,艺术还能否产生?
BB:未来的建筑必须依赖四个“E”——经济(economy)、生态(ecology)、能效(energyefficiency)和人体工学(ergonomics)。只要你愿意,未来建筑当然可以是没有灵魂的高科技装置。而它的灵魂正在于技术和效率。美潜藏在结构工程之中,在以最高效的方式节约电力并不破坏环境的能力之中。不过你是对的,真实的建筑不能没有第五个“E”——情感(emotions)。那是人类编码的最内在部分。比如在我们的 Hypercube 项目中,情感是借助涂鸦和纹理等艺术性内容所体现。
VB:您的项目的灵魂在于工程策略和涂鸦的艺术性。这是否就是全部?那么建筑师的作用又是什么?是组装起各个部分吗?
BB:建筑师的作用将变成决定这第五个“E”的重要占比。该占比多少?60%?20%?还是15%?这项任务必须由建筑师完成。在未来,一件物品所需要的艺术占比将由算法决定。现在的建筑仍然是人工设计,并且这一过程很大一部分是非理性、不完美的。机械控制的设计占比越大,我们的建筑就会越理性。最终,正如构成主义和国际风格时期所想的那样,我们将创造出非常理性的建筑。
VB:如果那就是我们的未来,我想将有某一瞬间,所有的潜在问题和疑难杂症都将得到解决。建筑将变得普适,并由程序操控。这不太有趣。如果到那时候还剩有一部分建筑师,我希望他们能反抗一切太过理性和高效的事物,能带回真正的情感和适当的混乱。您怎么看?
BB:或许那就是将要发生的事。建筑正经历一个周期,当下我们正朝着最优化、合理化、模块化、算法依赖等方向前进。未来将取决于聘请专业人士解决特定问题的大型公司。建筑师将转变成代码,参与到全球自动化过程中去。算法将负责遴选最有价值的代码。
VB:您也说过,“所谓建筑并不是一栋房屋,而是房屋所承载的功能。建筑不是硬件,不是像混凝土和钢筋一样的材料,而是一种软件。换句话说,建筑是一种本质。”然而这种软性本质并不由建筑师所创造。这意味着我们将回到建筑师最为平凡的任务,也就是单调地组合各个部分。
BB:建筑的本质是由建筑师提出的。他并没有创造本质,不过他可以发现潜在的力量,规划适当的服务功能,并用最高效的方式将它们组装在一起。一名杰出的建筑师的客户可能未必识别出这些力量,但建筑师本身必须认识到。建筑师一定要确定各项潜在力量,并将它们应用到项目之中。比如,完成一个项目可能需要五年时间。在这段时间里,保留某项特定功能的需求很可能变得过时。正因如此,我们需要在设计建筑时深思熟虑,采用适当方法,使得设计和建造过程中都能提出新的功能。
VB:您是否认为建筑形式已告枯竭,并将不再具有意义?
BB:所有的形式以及它们之间所有的组合方法都已经被创造和使用。所有的建筑立面和它们的变化也已经被用尽。我们现在能做的只有根据新的问题开辟新的解决途径。现在我们最有意义的目标就是解决社会和生态问题。纯粹的美学已成为了过去式。建筑是任何给定功能、作用及时代的形象或形式。建筑永远属于未来。
翻译:周翔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