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最初发表于 Common Edge。
20世纪90年代末,我在图森市念地理研究生。图森位于美国亚利桑纳州,以墨西哥裔文化,墨西哥卷饼,空中岛,以及种类繁多的仙人柱而闻名。
关于图森的事情很多都过分普通,以至于我会为它们感到些许难过。也许正是因为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我在这里发展出了一些介于爱好和学术追求之间的东西。
有时候,不管是为了运动还是研究,我和朋友们常常去漫步。我们不完全是像Walter Benjamin那样漫步穿过拱廊,拥抱巴黎的人造景观。但我们也竭尽所能去探索图森。
图森(Tucson)是一个正在蔓延中的城市。我在一个经历过城市蔓延的地方长大,但早在我来到那里之前的,这种行为就已经停止。
在那里,城市是静止不动的。而20世纪70年代到80年代的西洛杉矶,尽管和城市相去甚远,土地也是经过规划和建造的。但在图森市郊的住宅开发项目中,蔓延是一个动词且正在进行。
如果你花一段时间近距离观察过仙人柱,你就会情不自禁地发出惊叹:一粒小小的种子可以生根,长成幼苗,并持续缓慢地向上生长。整个过程的发生需要特定的条件。因此,这里的每一株肉质植物都很强壮且与众不同。每一株仙人柱的强壮都体现在不同的地方,就像你无法找到两片完全一样的雪花和一组完全一致的指纹。
可惜的是,我们不能对他们的邻居,那些拥有相同的平面、相同的外墙和相同的设施的片区式住宅说同样的话。
作为现代化进程的一部分,量产型住房 出现得相对较晚。18世纪晚期,英国人开始将工业化生产运用于陶器和纺织品制造。到20世纪初,卡内基的高炉,1901年出售给现在的美国钢铁公司并成为其主要组成部分,创始人Andrew Carnegie也因此一度成为美国首富遍地开花,福特公司也紧随其后,开发出了适合工业生产的流水线。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道格拉斯飞行器公司和洛克希德为战争生产了数万架战斗机。手工艺和手工技艺已经衰落很久了。事实上,到了1936年,再也没有什么是独一无二的了。
同年, 怀特本杰明(Walter Benjamin) 出版了《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作品》。我更喜欢它的直译: 《有机械再现能力的时代的艺术作品》 。这表明艺术不仅仅伴随着机械复制,他们在各种以上都被机械复制所取代和改变。本杰明认为,作为独特性、原创性和人类想象力的典范,艺术,不仅仅是工业革命中的一个旁观者,它本身就是,或者可能是技术生产的结果/技术的产物。
即使在20世纪30年代,将用于生产汽车、手机和化学品的机械化流程用于艺术创作,更准确地说,用于艺术品复制也不是天方夜谭。本雅明并没有贬低艺术家在原创作品中的重要性。但他暗示道,通过对化学和材料科学的掌握以及流水线生产的精确性的利用,我们可以无限地制造出和原作一模一样的复制品。
机械臂可以在模仿达芬奇和梵高的笔触绘制油画出,机械凿可以把大理石块变成新的大卫雕像和空中鸟(Birds in Space,罗马尼亚雕塑家康斯坦丁·布朗库西Constantin Brâncu的作品)。它们不是赝品而是真正意义上的复制品。原作与创作者之间妙不可言的联系是它们赖以保持其自身独特性的唯一手段,尽管这种联系可能是随意且无关紧要的,它依旧构成了原作和艺术家之间的特殊“灵光(auras)”
本杰明的理念可能过于超前了。即使当代科技超越了本杰明的所有想象,直至今日,艺术作品的原创性,或者说它的不完美性仍然是我们与自身人性之间为数不多的坚定纽带之一。然而,他的观点仍然在我们的脑海中萦绕,关于虚无主义,关于机械能否消灭艺术?
机械能否消灭艺术?从本科阶段第一次读本杰明,到参观自己在图森( Tucson)的第一个片区式住宅项目,这个问题一刻不停地困扰着我。在那里,在最不起眼,最具侵略性的景观中,我猛然意识到建筑中可能残存着人性。
当我以一种异乡人的特殊方式漫步在那些富有可能性的街道上时,我意识到尽管这些住宅千篇一律,但每一座都保留着一种本质上的独特性。这个发现让我感到震惊。这些开发项目本身千遍一律,毫无新意。和所有类似的项目一样,它们提供了一些设计方案,且每一个方案都有一个蹩脚的、脱离实际的名字,比如“南塔克特”或其他什么。它们设计单调,它们是被盖在屋顶下的居住机器。然而,图森(Tucson)的沙漠赋予了它们特殊性:即使不一定与众不同,每一片沙漠都有自己的特色。
诚然,机器可以复制结构,但是建筑不仅仅是结构。无论是在机械轰鸣的工厂里,还是在嗡嗡作响的3 d 打印室里,抑或是是在由智能纳米机器人组成的实验室里,我们唯一无法复制的东西就是景观——不是土地也不是城市,而是“景观”。毫无疑问,我们可以生产和再生产土地。例如,从纽约巴特利公园到菲律宾礼智省Baybay,再到穆拉诺岛和朱美拉棕櫚岛,许多城市坐落在某种形式的垃圾填埋场上。但是,每一块土地——无论是人类活动还是板块运动形成的——都有自己的独特性。我们有一个地球,它的每一寸土地都独一无二。建筑,以及它的结构,环境,关系,用途,甚至想法,相互结合并最终创造出景观。
让我们来看看这些显而易见的实例: 金门大桥、悉尼歌剧院、西藏的修道院、塔希提岛的五星级度假小屋、国会大厦、盖蒂中心、圣母院、马拉巴特之家,当然,还有毕尔巴鄂古根海姆博物馆。也有不那么深奥的,比如一些地景艺术作品,螺旋防波堤和闪电领域。许多经典建筑之所以广受称赞,不仅是因为它们的设计——那些存在于纸面上、几乎可以在任何地方建造的部分,还因为它们构建了一种与土地的关系。从外部看,这些建筑在设计上因地制宜; 从内部看,它们寻求创造新奇的视觉体验,并应此激发出自身独特的美感。正是在这样的环境中,人文主义可能会最终站稳脚跟。
我的家和街对面的房子相差无几,因此它算不上一份杰作。但是景观的独特性保证了建筑的独特性。正如本杰明认为可再生性是微妙而强大的,景观在这里也是同理。
本杰明是个怪人。一方面,他赞美这座城市的人性以及基本的步行活动。另一方面,他不仅引导了以机械生产为特征的现代时期,而且还影响了以属性和模拟为特征的后现代时代。尽管后现代主义思想显得富有智慧,但它们仍然令人沮丧。虚假消解了特殊性。后现代主义走向了极端,它预示着在未来,人工智能可以完成所有的工作,技术会构建起所有的人际关系。
这就是为什么我在特殊或平凡的场地寻求安慰。这就是为什么我一直对建筑有一定的信心,即使许多人的努力已经滑向平庸和自我对照。毫无疑问,不是每个建筑师都能够或应该成为另一个约恩·乌松 或理查德·迈耶。世界总是需要比杰作更平凡的东西。我们越是想在平庸的后现代生活中看到自己的灵光(auras),就越需要紧紧抓住人类创造中的闪光点。
大约20年后,我希望有许多幸福的家庭生活在这些“南塔克特”,和“萨拉托加”之类的地方。到目前为止,许多人已经在这里生儿育女,也许他们中的一些也开始接受高等教育。他们不一定会欣赏这种场地的特殊性。事实上,随着我们的生活被移植到网络和云端,场地虚无性比我们想象的更加普遍。但是,尽管沙漠沙子可能移动、建筑物可能倒塌,和土地相连的基本事实将会永存。
译者:yuhong go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