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东京建筑师伊东丰雄(生于1941年)的建筑作品中,尤其是仙台媒体中心(1995-2001)、蛇形画廊(2002年,伦敦,与塞西尔· 巴尔蒙德合作)、表参道TOD's大厦(东京,2004年)、多摩艺术大学图书馆(东京,2007年)以及国立台中大剧院(2009-16)这些代表性建筑中,结构的创新性和空间组织的非层级化得到了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呈现。尽管它们的表现形式十分多元,但却有着一个统一的主题——建筑师始终致力于消除内外部空间的固定边界,并放松内部各种功能之间的界面划分。在这些建筑中,建筑师的探索有着延续性——它们组成了一个系统,而不再是孤立的建筑单体;它们永远不会停止,而会使这一模式持续进化、无限扩张。
伊东丰雄,2013年普利兹克奖得主(2013 Pritzker Prize)和2010年纪念高松宫殿下世界文化大奖(2010 Praemium Imperiale)建筑奖得主,是日本一、二代现代主义建筑大师和当今引领日本建筑潮流的年轻一代建筑师之间的直接桥梁。伊东丰雄1965年毕业于东京大学,在那里,他受教于丹下健三( Kenzo Tange ,1913-2005)、菊竹清训(Kiyonori Kikutake,1928-2011)、矶崎新(Arata Isozak,1931-)、黑川纪章( Kisho Kurokawa ,1934-2007),并与他们展开了紧密的设计实践。毕业之后,他在菊竹清训(新陈代谢运动创始人,新陈代谢运动的理念在于将建筑和城市的变化、成长和进化视为具有生命的有机体)的事务所工作了四年,之后于1971年建立了自己的设计事务所——伊东的事务所成为了许多才华横溢的年轻建筑师成长的摇篮,SANAA的创始人妹岛和世(Kazuyo Sejima)和西泽立卫(Ryue Nishizawa)、KDa and PechaKucha的发起人阿斯特里德·克莱恩(Astrid Klein)和马克·迪瑟姆(Mark Dytham)、FT建筑事务所的Katsuya Fukushima、平田晃久(Akihisa Hirata)。下文是我们在Zoom中访谈伊东丰雄的记录,内容经过了编辑与精简。
Vladimir Belogolovsky:1965年从东京大学建筑系毕业后,你在菊竹清训的办公室工作了几年,然后才于1971年创办自己的工作室。你从那段经历中学到最多的是什么?
伊东丰雄:我读大学时,丹下健三已经是教授了,那时,我也经常与矶崎新、黑川纪章、菊竹清训互动。从丹下、矶崎新和黑川先生那里,我学到的建筑学是非常理论化的,但是对新陈代谢运动创始人菊竹清训来说,建筑却有不同的意义:他认为建筑是一种情感体验。此外,我还从他那里学到了如何用整个身体来设计建筑。换句话说,要把建筑设计成一种真切的体验——在空间中,你会有何感受,你会如何触碰周遭的材料、纹理和表面。这就是区别。
VB:我注意到在离开菊竹清训工作室和开办自己工作室之间,有几年的时间。这段间隔时间,你在别的工作室工作过吗?
伊东:1969年离开菊竹清训工作室到1971年创办工作室之间的时间,我在给我的家庭做项目,同时思考着我到底想做些什么。我并不想太快地投入到设计实践中去。1970年,我前往欧洲和美国参观。我第一次出国是1967年参观了蒙特利尔世博会,那是我还在菊竹工作室工作。
VB:你曾经说过,“我的工作一直致力于推倒现代主义建筑和自然之间的墙。”你能谈谈你在现代主义的几何网格、直角形态的建筑主张中,加入空间多样性的兴趣么?这一兴趣是怎么产生的,又来自于哪些影响呢?
伊东:20世纪80年代之前,虽然我还没有大型公建的设计机会,项目主要集中于独户住宅,但我已经意识到自己对于建筑和自然之间的微妙关系的关注。在自己居住的银色小屋( Silver Hut)中,我尝试将建筑与土地、天空连接在一起。20世纪90年代,当我开始设计更大体量的建筑时,我更加专注于尝试通过建筑本体和它所带来的体验来连接人与自然。尽管我接受的是现代主义的训练,但当我开始建筑实践时,却发现现代主义其实是一种违背自然的自我主张。这引发了人们对它的质疑,它所高砌的隔离建筑与自然的壁垒,也将逐渐被人们所摒弃。
VB:你对现代主义的质疑从何而来呢?是来自某些思想的研究或者对某个建筑的参观的启示么?
伊东:虽然我早在20世纪80年代就开始思考这些问题,但你所说的那种启示,其实在20世纪90年代中期,我设计仙台媒体中心时才真正出现。仙台媒体中心始于1995年的设计竞赛,2000年竣工,2001年对外开放。在设计这栋建筑的时间中,我重新思考认识了人与自然关系的重要性,以及建筑究竟能做些什么才能让人们的行为更加自由、更加舒适。在这个项目里,我的思想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建筑长什么样,已经不再重要了。
VB:你曾经把你的建筑描述为“包裹着人类的衣服”。能够详细阐述一下这个想法吗?
伊东:建筑师做设计时,往往关注建筑的形式、外观和整体形象。但我会从内部开始,我总是置身于我设计的建筑之中。因此,之所以说建筑像包裹人体的衣服一样,我想表明我思考设计的顺序:我从身体开始思考,接着用家具环绕空间,接着才是建筑的表皮,一层一层地,我缓慢地将思考往外延展。
VB:在提及你的建筑时,你和其他建筑评论家一样,都经常用“反笛卡尔逻辑、非线性、内外模糊、模糊的边界、介于中间、松散的限定”这样的语汇。你还会用其他哪些词语来描述你的工作和你想要实现的建筑呢?
伊东:我们刚刚谈到了建筑与自然联系的重要性,这是非常重要的。我还喜欢这样说,人类是由两种水构成的——物质水和虚拟水。物质水构成了人体的大部分,而虚拟水则构成了信息。人们在城市中穿梭,寻找着“虚拟水”。渐渐地,这却会导致他们失去对“物质水”的感知。换句话说,人们变得越来越脱离自然。当代建筑应该创造出人们能够接触到“物质水”的地方,在那里,人们能够自由、活跃地享受与自然连接互动的乐趣。
VB:怎么来界定你的建筑呢?你工作的主要目标是什么?
伊东:我的目标是延展和扩大现代主义,创造一种与自然有着密切联系的现代建筑。“功能”与“形式”是20世纪的建筑术语,如今,“功能”不再那么绝对,“形式”也是如此。我更感兴趣的去创造类似自然中的场所,并将它整合到建筑中去。自然界的森林、树木、流水,都是我灵感的源泉,此外,风和云这样的自然现象也会给我启发。
VB:你认为2000年以来,日本建造的最重要的建筑是哪一个?
伊东:我不会指出某一个建筑,因为我不认为有哪一座建筑单体能值得这样的殊荣。不过我想说一个年轻的建筑师,作为日本年轻一代最杰出的建筑师之一,他值得更多的关注。他就是平田晃久(Akihisa Hirata,1971-)。他目前还没有得到设计大型项目的机会,但他的作品非常有创意和才华,在不断探讨建筑的边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