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过去的十年中,非洲建筑受到了国际关注,而引起大众极高关注度的人之一便是迪埃贝多·弗朗西斯·凯雷(Diébédo Francis Kéré)。凯雷出生于布基纳法索甘多,毕业于德国柏林工业大学建筑系。如今,他在这两个国家都开设了自己公司 Kéré Architecture 的分支机构,通过这些分支机构,他试图在“乌托邦与实用主义的交汇处”设计作品,探索西方建筑与当地实践之间的边界。
凯雷和他的设计团队以让社区参与建造过程而闻名,他们的作品超越了建筑的传统限制,涉及当地经济、移民、文化和公平等主题。我们有幸与这位建筑师讨论了他的一些项目以及他对建筑的看法。请阅读下面的完整采访。
Romullo Baratto(ArchDaily):我认为您的作品以创新的方式和形式使用了本土材料和技术,从而极大地激发了人们的灵感。在这个意义上,您能给我们介绍一下您在甘多的第一系列作品吗?比如学校、扩建部分和图书馆。
Francis Kéré: 当你还未建成具有说服力的作品,而你想说服社区去相信你时,开始可能会有人相信并与你合作,但你需要不断重复说服的过程。而一旦你完成了第一座建筑,人们就会开始意识到“我们可以做到!” 这里的“我们”是一种身份催化剂。从这个意义上说,我可以感受到人们对自己所构建的东西有着强烈的依恋——也可以说是认同。它已成为每个人都能理解并因成为其中一员而感到自豪的事情。“我们做到了”——这是我最强烈的感受到共同价值的一次经历。
除此之外,我们使用了人们早已知道的材料,比如粘土。虽然它被认为是穷人的材料,但我们进行了改造并用它建造了一座高质量的建筑。这让我学到了:相信才能创新,然后人们才会成为过程中的一份子。我希望社区能成为建造流程的一部分。
RB:您经常谈到在您的作品中使用粘土,以及说服甘多村的人们相信这种普通材料是正确的选择是多么困难,而这是您与他们一起开发项目的正确选择。能不能请您回顾一下使用粘土的方法,比如如何与水泥、土坯块、粘土等混合,以及如何说服他们的?
FK: 这并不容易。我不得不花时间交谈、解释,但这还不够。我们需要制作一些样品、模型……有一次,我们制作了一块砖,在它的中心放了一桶水,并保持了五天。经过这段时间,我们把它拿出来,材料仍然是固体。这个结果令人信服。与此同时,也解释了如果我们创建一个带有坚固岩石地基的地下室,那么湿气将永远不会破坏建筑物。
我们建造的建筑看起来很新,很现代,但它是用人们已经知道如何处理的粘土制成的,只是以一种非常不同的方式使用。我们还设法通过添加水泥来提高砖的防水性能,但要说服社区的人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RB:您提到了来自地面的湿度问题以及与天气相关的一系列挑战。能不能谈谈您用什么样的策略使粘土能够更好地抵抗天气条件?我读过有关土坯块、铸造粘土的使用……您还使用了哪些其他解决方案来使粘土成为您项目中更具弹性的材料?
FK: 首先,你需要给建筑穿上一双“鞋子”以保护结构。以地下室的建造为例。首先建造了一个至少 30 厘米高的地基,以避免水流到脆弱的粘土墙。然后放置一个保护屋顶,这样雨水就不会在很长一段时间内直接影响墙壁。持续不断的雨水会摧毁砖块、墙壁,并最终摧毁整个建筑,我所做的便是为了保护它们不被影响。因此,如果你在使用粘土材料时按照以上步骤操作,那么即使不添加水泥也会成功。这是一个非常基本的建设性解决方案。如何保护建筑物?在想要保护的东西上设计一个大屋顶——这就是我保护建筑物和粘土墙的秘诀。
RB:粘土的庇护所......
FK: 是的,就像是一把保护伞。概括地说,你需要结实的鞋子和一把大伞。简而言之,这就是保护脆弱的粘土墙免受天气影响的方式。
RB:这是一幅如此美丽的图画:鞋子、帽子,中间是建筑物……除了这些技术特征之外,您还以对气候方面的关注著称,尤其是布基纳法索四季炎热的环境条件所需要的热舒适性。您能给我们介绍一下有哪些巧妙的解决方案来为人们营造舒适的空间吗?例如,在学校如何让孩子们有一个舒适的学习场所。您在这些项目中使用了什么样的解决方案,又是如何开发它们的?
FK:如何在教室里营造舒适感?这是我工作的关键内容。甘多是一个非常贫穷的地方,和其他许多地方一样,有些人用不起电。有时甚至无法连接到公共能源网络。我所做的是采用被动方法,通过创建气流让建筑物自己呼吸和通风。
首先,你需要制作一个大屋顶,但不是直接将它铺设在教室结构上。而是放置一个中介——天花板,在其下才是教室。在天花板上设置开口,通过物理学原理实现被动式:较重、较冷的空气在地面上保持低位,而较轻的热空气则通过顶部的小开口逸出。有时我还会放置水平窗户,让相对较沉的新鲜空气进入,但这还不够。通过创造自然的通风口,使得空气流动,起到冷却作用。虽然温差不大,但气流却能给你清爽的感觉。我通过使用这种简单的物理策略在教室中创建一个被动通风系统。
我的解决方案是在无力支付电费的地方进行建造,但又不仅仅是针对穷人或贫困地区。即使是当今富裕的国家也无法承受能源的浪费。因此被动解决方案优势明显。现在看看,在西方,由于冠状病毒,人们担心气流在建筑物内循环,因此需要打开窗户被动通风。
RB:所以秘诀就是尽可能地保持被动,不仅在布基纳法索或巴西,在德国和其他任何地方也是如此。
FK:当然,被动式不花钱,你可以用你省下的钱做其他事情。
RB:被动式受到来自世界各地的赞许!对我来说,这的确也鼓舞了您看待社区的方式。您似乎并没有怀旧的愿景,而是想通过创新使用本土元素来激励人们走向未来。从这个意义上说,您的建筑作品非常具有教育意义,在我看来,它克服了建筑本身的物理限制。能不能请您谈谈更多关于此的信息?
FK:开始的时候,资源是有限的,没有足够的钱来建学校。此外,我还必须让社区参与进来,以便他们有工作。所以,我没有去城里招募建筑技能更好的人,而是让甘多的人参与这个过程,希望可以向他们传授一些知识。
放眼当代,你会发现人们不断搬迁到别处寻找工作,还有人在失去家园后从农村地区迁移到城市。而我所做的为我们的村民创造了工作机会,现在有200多名年轻人都有了工作。此外,这些人也不需要去邻国工作再寄钱回家。通过建造过程来进行培训,让他们可以自己完成工作。然后他们便能意识到自己已经能够胜任当地的工作,因此不需要不断地搬迁。
如果你在全球范围内考虑它,这只是一个很小的贡献。然而,当你换个角度,假如人们正在穿越沙漠,乘着小船去欧洲冒险,那这个小水滴便充满了意义——这是希望的象征。所以我很高兴你提出这个问题,因为对我的工作而言,它无疑非常重要。我试图利用现有的东西无计划地完成建造,我甚至惊讶地发现,最近在非洲的所有工作都是由我以前培训过的人完成的。
RB:确实如此。
FK: 学习并发现你能做什么以及它对人们未来的价值是值得高兴的。
RB:您一定非常高兴!因为这些建成的作品真的很漂亮。我在一次采访中听到您说,当您年轻的时候,还住在村子里,您和你周围的其他人都认为“建筑是一种遥远的来自西方的东西”。在德国生活并有机会回馈您原来的社区后,您认为抵抗西方文化的挑战大吗?
FK: 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西方是迷人的,它知道如何展示自己的文化。它有很多很棒的建筑,因此每个人都被西方提供的图像所支配。但问题的关键在于:你如何从这些建筑中获得灵感,创造出与特定气候相关的东西。如何做到这一点,而不仅仅是复制,这是一个挑战。
我很幸运能去德国学习在前工业时代,砖是如何制造的。这激励我在甘多学习并从零开始逆流而上,但是有很多人无法抗拒西方的吸引力,而对一些伟大的建筑进行了糟糕的复制,这便是现实。
RB:在一个建筑对少数人来说仍然是一种奢侈品的世界里,您向我们展示了希望——建筑可以是普遍的、民主的并能激发情感的。这需要您在作品中展现出社交性与有趣性——丰富多彩的元素、意想不到的形式和解决方案……能不能请您谈谈,这些有趣的方面在建筑中存在的重要性。
FK:巴西、布基纳法索、欧洲、美国、中国……世界各地的人们都被美所吸引,被美所启发。如果我设计了一个刚好符合需求的教室,老师确实可以在此进行教学,但是学生坐在那里,只是面对他的导师,然后当他回家时,会遇到同样的情况:客厅,卧室,或者厨房,只是满足最基本的需求,仅此而已。
但我认为,一座与光线、开口和材料颜色等元素相关的建筑,比一个可以教字母表的房间更有益于孩童的发展。这个房间给了这些年幼的孩子灵感。而且我相信可以推动受启发的人拥有愿景,并使他们的愿景成为现实。这就是为什么我认为无论是什么建筑都应该更加有趣些。如果它是鼓舞人心的,那么它就为人类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RB:我被您的话所吸引,现在我更加渴望亲自了解您的建筑。当有这么多问题需要解决且预算如此之低时,很高兴听到您谈论超越功能的建筑。看到您对如何展现建筑美的关注,真是令人鼓舞。这也让我想由 Oscar Niemeyer 在巴西设计的建筑,它们真正超越了功能性,并在一个全新的层面上探索美。
FK: 很高兴你这么说。Niemeyer 的节奏没有限制,它们所表达出来的力量与美是无限的。受到像他这样的人的启发,我也尽量做到最低成本——即使是小团队,在资源稀缺的情况下,也可以为人们创造美。
不能因为你资源有限,就接受平庸。我从不接受!我尝试做我自己感到自豪的事情。
RB:您的网站上说您在“乌托邦和实用主义的交汇处”工作,创造了“用非洲未来主义的视野来激发想象力”的建筑。我想请您谈谈——非洲未来主义和您的作品有什么联系?
FK: 对于乌托邦,我指的是视觉——我们必须有远见,不被纯粹的需求所困。如果你这样做,就可以促使人们进一步思考。保持谦虚的同时,将视野放的更广阔,这样你就可以比现实更进一步。这就是乌托邦:有可能做你想象不到的事情。
务实是因为知道没有其他方法可以取得投资,因此需要与团队一起创造结果。但这并不意味着这个结果应该是平庸的。它可以很简单,而简单并不意味着平庸,也不意味着不丰富。相反,它可以是十分丰富的。非洲未来主义是展示潜力、创造力、想象力、以及为非洲建筑景观带来新想法的能力。积极思考未来并提出新的想法。
RB:这不仅适用于建筑,也适用于整个城市,这就引出了我的下一个问题。在诺曼福斯特基金会的大师班中,您谈论了由于移民和人口有机增长而导致的非洲城市增长。您认为如何通过像您在甘多所做的工作这样的小规模的举措,来解决这个在拉丁美洲、中东和亚洲也有出现的全球性问题?
FK: 首先,给人们一个工具。小规模意味着负担得起。不是每个人都能负担得起大规模的项目,但是你必须给人们提供一个机会;这就是我制作它的方式。并不是因为我们在发展,所以不应该正确建造教室。规模也是决定性的——你不需要大量的资源来完成工作。可以从一个小项目开始,然后将其翻倍,而且这个过程进行得很快。
小规模意味着你可以让它更快地发生。这是现实的实用主义。通过这种方式,还起到了重视当地能力和资源的作用,这反过来又为当地经济做出了贡献。这就是我们需要寻求的力量!它很小,但又很强大!
RB:您引出了我的下一个问题。您是7月在里约热内卢举行的第27届世界建筑师大会UIA2021RIO的嘉宾之一。这次大会的主题是“大千世界,万象归一”,呼唤一个以差异和地方特色为标志的世界,但又提醒我们我们都是统一体的一部分。正如您在一些采访中所说的,“我们呼吸同样的空气”,走在同样的土地上,喝同样的水:我们确实是一体的。您如何看待必须解决的大问题与对小社区具有紧迫影响的地方问题间的关系?
FK: 这是一个双重战略,但最终我们都是努力为人类创造服务。如果有很多紧急的事情要做,那么通过小的干预可以达到快速进行的效果。如果你只考虑大问题,那么你可能会失去提供紧急解决方案的办法。它就像一个有机体,需要考虑全面。因此我们需要放眼全球,因为全球性的问题必须聚在一起采取行动,而不仅仅是考虑一个部分来解决问题,我们必须真正思考如何以相同的强度并行地解决这些问题。否则它将不起作用。
RB:“我们共享相同的空气”,这就已经足够清晰的解释了。
KF: 是的!我们共享同样的空气。无论你做什么,我们都共享同样的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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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译:吴涵
Entrevista publicada originalmente em 17 de setembro de 2021, atualizada em 15 de março de 2022. Acompanhe a cobertura do ArchDaily do Prêmio Pritzk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