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2010年开始了个人的实践后,奥雷·舍人(Ole Scheeren)俨然成为了建筑界升起的一颗新星。他曾经是OMA建筑事务所的主持合伙人之一,因诸如北京CCTV大楼、新加坡 Interlace 住宅等地标性项目而知名,之后又通过曼谷 MahaNakhon 摩天楼、吉隆坡 Angkasa Raya 大楼和新加坡DUO大楼等项目中令人耳目一新的形式成为了各大媒体的头条。而他最新的项目,位于北京的嘉德艺术中心也将获得极大的关注,虽然这一项目和他之前的项目完全不同。
在嘉德艺术中心项目中,你看不到他之前作品中那些极具冲击力的悬挑和具有未来感的形式实验。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混合的艺术空间”,位于距离紫禁城咫尺之遥的核心地带,材料和尺度都取自于周边的建筑环境。低层的建筑中容纳了一个拍卖中心和一座具有1700平方米展陈空间的博物馆,由一系列小型的“像素化”体块构成,表面覆盖的石材具有穿孔的纹样,取自于一副距今700年历史的中国山水画《富春山居图》。上方的体量中具有一座120间的酒店和一家餐厅,在尺度上较大,但是通过表面上的“玻璃砖”打散,这种材料同样取自于周边,来自周围的胡同。在媒体发布会上,他也称胡同为“中国谦逊的非精英主义文化象征”。
为了更加了解这座精彩的建筑,我们与奥雷·舍人进行了一次访谈,他在其中表示,尽管外表看起来普通,但是这座建筑和他之前的作品一样激进。继续阅读了解详情。
Rory Stott (ArchDaily 国际版编辑): 你已经在北京生活和工作了一年了,在这座城市如此核心的历史区域建造一座标志性建筑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奥雷·舍人(下方简称OS): 对我个人来说,非常有趣的一点在于它位于CCTV项目的对立点上。CCTV是一座非常具有表达力,面向未来的激进建筑,它所位于的城市区域也是面向未来的,在那里所有的东西都是新的,很少有古老的东西。
但是这一项目位于城市的核心地带,在这样意义深远的语境中建造令人兴奋但也充满了挑战,同时它也是展示我们可以进行细致入微的工作的一个机会。这座建筑与周围的城市环境互动,回应了历史的挑战,以及一座建筑如何可以同时进行现代性的表达并且具有中国感的问题,我认为这是当地建筑正在挣扎中探索的问题。
RS: 你在媒体发布会上提到的一件很令人震惊的事情是嘉德艺术中心已经计划了四年了。是不是因为在这一块敏感的场地上进行建设非常的困难呢?
OS: 当然,这块场地有着悠久而有趣的历史。在过去的18年之中,一直有客户希望在这块场地上建造点什么,它已经经历过30个不同的设计,大多数是由中国建筑师完成的,但也有国际建筑师的参与,但是从某种角度来说它们都没能成功面对挑战。有人说这是在如此靠近紫禁城的环境中仅存的大尺度地块。所以场地和项目都有着悠久的历史,因此我们也对于能够完成审批非常兴奋,现在项目已经在进行建设。
我们大概从四年前开始项目,在头一年的计划之后便是与行政部门进行事无巨细的高强度交流,并且要进行一系列听证会来获得规划和保护部门的审批。我们的中国合作伙伴北京建筑设计研究院(BIAD)在其中扮演的关键的角色。我们通过高密度的合作保证项目的完成,同时符合当地的文化。
RS: 你的大多数其他项目都有着激进的形式,例如你曾经参与CCTV的项目,同时新加坡的 Interlace 项目也是如此。这个项目是因为本身的条件,让你从一开始就感到压力,还是在其他方面的诸多限制让你无法进行平时那种实验呢?
OS: 这是因为从一开始我就感觉我们需要做一座非常细致的建筑,来回应其挑战。我认为对于这块场地的处理有着一些关键的动作。首先是承认这块场地所具有的两面性:在一边是一块大的胡同区域,其中的四合院建筑构成了旧城的肌理;而另一边是城市的现代区域。所以这块场地周边具有着完全不同的两种尺度,也因此产生了对于场地的中国性身份的质疑,成为了中国传统式屋顶和巨大体量之间的碰撞。我对于如何调和这两种不同的尺度和时间区域之间的矛盾非常感兴趣。
所以我首先构想了场地上许多小尺度体量堆叠而成的低层文化区域,他们与周边的胡同区域非常和谐,形成了两者之间的过渡。而对于另一边的现代城市环境,我在建筑之上增加了一个漂浮着的大体量,呼应了现代城市以及街道的尺度,清晰地表达了朝向城市著名商业街王府井的入口。
RS: 该建筑的另一个特点是它展现了一系列混合的事物,例如它同时容纳了一座拍卖中心和其附属的博物馆,但同时还有另一座由拍卖中心进行资金支持的博物馆。它的上方有一座酒店和一个餐厅,所以这座建筑中有着许多不同的功能碎片。对于这些通常不会在一个项目中出现的功能,你在连接它们的过程中面临了哪些挑战?
OS: 我认为,在建筑层面之上,这一项目最具有当代性的特点就是它混合的本质,以及它在艺术的功能之上承认了这一点。
你说的很对,这座建筑同时具有拍卖中心附属的博物馆,还有一座文化中心和其包括的另一个博物馆,它们都是其生态的一部分,背后由拍卖产业支持。这就是它混合的本质,一系列不同的功能互相碰撞和融合,互相提供能量。我认为这是回应当代空间应是怎样这一问题的有趣解答。
大多数的艺术机构和博物馆都具有着特殊的清晰性。我认为我们宣扬的是其对立的部分,因此生成了一座从博物馆和艺术空间到灵活展陈空间,以及艺术保护和交易中心无所不包的建筑。因为其中应该具有着完整的生态所以还添加了酒店和餐厅,所以这是一个互相渗透的多功能项目。酒店可以直接通往内部的博物馆空间,而拍卖中心和博物馆也向酒店部分渗透,所以我认为它是对于当代混合环境的极高赞许。
RS: 你认为中国是一个正在努力推进这种混合式空间的地方吗?
OS: 我认为中国(从更大尺度来讲也许许多亚洲的部分,但尤其是中国)一直在被质问着这样的问题,我们可以为其未来做些什么,以及我们在未来如何重新定义许多的东西。对于我来说,过去的十年中非常令人兴奋的一件事情是,我不仅仅是在其语境之中工作,同时我是在为其语境进行工作。因为在这里与客户进行交流,我才能建立起与当地可能性之间的对话。我认为就像你说的,我之前的许多项目都有着激进的形式,但是这一项目同样在许多方面来讲是激进的,在功能方面,以及外观的敏感性方面。
RS: 你之前谈到了低层的小体量堆叠部分与胡同的尺度进行呼应,同时上方的部分考虑了城市中更大的元素。但是你在其中还做了许多其他的工作,例如你在媒体发布会上提到上方采用的“玻璃砖”是一种谦逊的元素,但是这一元素却没有放置在低层与胡同对应的部分,而是放置在了建筑上方。你为什么不去更清晰地区别两种不同的呼应,而是要将不同部分之间的元素混合在一起呢?
OS: 我希望在项目中将这些不同的事物以一种更加抽象的方式进行分层考虑,而不是刻意地加剧两个不同部分之间的张力。我希望利用一种混合感来消解两者之间的张力。我也可以刻意对其进行非常清晰的表达,完全将周围的元素复制到我们的项目上,但是这并非我们希望做的。在这一项目中,我对于不同部分元素的概念转换更加感兴趣,这样我们就可以从中看到项目整体在不同层次之中的意义。
所以我在上方的大体量上使用砖的肌理是希望消解其体量,利用这种格栅的元素让其显得更加轻盈,化解重量感。当然砖本身是胡同中的元素,但是不仅仅如此,砖同时也是该城市社会之中谦逊的代表。许多中国的现代建筑会从皇家建筑中吸取元素,具有非常宏大的柱廊和壮观的形式,以及让你把自己比拟为帝王的各种建筑象征,但是这在我们看来是非常不合适的。
如果你观察我们酒店的肌理,就会发现它传统的中国花窗是一样的,虽然尺度被放大了,但是从内部向外看都是对于光线的一种过滤。所以你在其中观看胡同和紫禁城的视野经过了这一元素的过滤,我认为这对于处于该场地的建筑来说是一种非常重要的体验。
在建筑低层的堆叠部分,主要是由灰色石材建成,同样在材料和颜色上呼应了周边的语境,显得冷静而安静。这种材料产生了一种非常抽象的效果,我不可能在其上开花窗。但是建筑的某些部分同样需要采光,所以问题是我如何在其上增添一层具有中国性的意义。曾经有一副非常著名的中国山水画作品(14世纪的中国画家黄公望绘制的《富春山居图》),客户在交流时谈到了它非常重要,而背后非常有趣的故事是这幅作品因为战争而被分成了两半,目前一部分位于台湾而另一部分位于北京。许多中国艺术学者的梦想就是有一天这两部分能够重新被拼合在一起。客户还谈了关于这幅作品的许多故事。而拍卖中心中本身就会成交许多中国山水画作品。我仔细研究了这一作品并且通过它创造了一面抽象的屏障,将其放置在了堆叠的肌理之上,因此创造了建筑上的开口。利用数以千计的透镜,我们创造了一面令人兴奋的美丽表皮系统,以某种方式柔化了严格的几何形体,增添了细节以及我认为非常重要的,对于周边语境的适应性。
RS: 我对于你提到的画作非常感兴趣,你使用的这幅特定的画作对当地的语境有着特别的意义吗?城市对于中国来说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议题,但是画作表现的却是中国的乡野场景。你认为它和你的设计有什么联系吗,或者说只是一个巧合?
OS: 当然,对于传统中国绘画来说,山水是非常重要的一个题材。但是山水景观和城市之间的联系同样是画作表达的重要主题,我认为在中国的艺术作品中,山水和城市之间的互相关联是一个恒久的主题。某种程度上来说,我们现在将其处理成了一个非常抽象的方式,但也是一种和艺术非常相似的方式。正如我们在城市上叠加了山水的意向,以及我们在周围密集的环境中为建筑创造了大量开放空间的方式。
RS: 最近中国建筑师们在讨论的一个话题是习近平曾经提出的反对“奇奇怪怪的建筑”。当然你的设计在他这样说之前就已经开始发展了,但是你认为他这么说会影响中国的建筑吗?以及你认为建筑怎样发展才能符合这样的指导思想?
OS: 我认为从某种角度来讲,这座建筑正好是一个非常好的反例,是一座典型的“不奇奇怪怪”的建筑。这座建筑非常注重对于当地语境的表达,具有中国性,并且在很多方面都与当地的文脉产生了很好的联系,让其具有合理性。我认为这座建筑既是强烈的,又是当代的,同时具有谦逊和低调的特点。如果你了解北京的话,会发现北京是一座非常激烈的城市,也是一座充满了纪念性的城市,在其中事物都具有着宏大的尺度,并且具有一种有趣的重力感,充满了重量,这是我所理解的北京,而这座建筑对于这种北京的特点有所贡献,具有一种低调的纪念性。我认为这些方面都为项目增加了合理性,让其成为符合语境的典型例子。
我认为这种讨论是非常重要的。我想中国目前正在一个非常重要的阶段,应该回过头去反思之前的种种,许多东西是如何创造的,以及是为什么而被创造的,当然更重要的是中国在未来要如何去定义自身。这一点非常有趣,因为习近平是在一次非正式的会面上以一种非正式的方式提出了这一点,但是却被媒体抽离语境单独列出了这句话,目前陷入了争议。他在开始组建办公室的时候曾经正式发表过另一番讲话,但是却很少被宣传:他说中国的城市现在正在越来越趋同化,失去了灵魂和自身的身份,而他希望建立一个中国能够确立自身地域身份的新纪元。我认为如果你把这两部分讲话放在一起来看的话,那么就会看到一场非常具有意义的运动,从这一点上来讲我认为这一项目也是一个非常具有意义的项目。